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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应你 第22页

作者:亦舒

他落下泪来。

从头到尾,他没有说过一句话,在文件上签了名。

最令他感动的是,她并没有劝他转行,她一直尊重他,只有在生死关头打过转的人才能这样豁达。

周律师告诉他:“一切在美国加州办妥,她家人不想公布细节,盼你原谅。”?

他表示明白。

“你可以走了。”

他离开律师楼,静静回到自己的咖啡店。

装修师见他回来,上前说:“你一直没告诉我,店名叫什么。”

他不加思索地说:“天使皮肤。”

“啊,是一种蛋糕的名字吗?十分动听。”

他不出声。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似在角落看着他。

他轻轻说;“咖啡店墙壁漆极淡的珊瑚色,台凳用原木,瓷器全部洁白,提供咖啡与茶、三种冰淇淋,两种蛋糕,以及一种三文治。”

装修师诧异地问:“你同我说话?”

他轻轻说下去:“多希望你可以来喝一杯,坐一会。”

那双大眼睛像是笑了。

“我们喝下午茶的约会,可以一直持续下去。”

装修师给他看色版,“这只粉红色够标准了吧?”

他一看,点点头。

不知怎地,脸颊上一阵凉,他轻轻抹去泪水。

玉佩

子昂看中那块翡翠已经有一年,她喜欢它浑厚碧绿,握在手中,半透明水般流动的质感叫人有种平和感觉,买来送给母亲最好不过。

可惜售价高昂,不是一般人负担得起,宜至亚洲经济不景之风刮起,这种奢侈品一直跌价,此刻只余三折。

玉器店老板娘笑说:“王小姐,赶快买下,这真是蚀本出血价,若不是急需现金周转,哪肯贱沽。”

子昂心动。

老板娘说:“我同你配一条镶铁的链子。”

子昂连忙答:“我想家母天天戴,不用太豪华。”

“唏,上了年纪才配得起华丽,令堂多大年纪?”

“五十一。”

“正当盛年,担当得起有余。”

子昂点头。

老板娘算好价格:“王小姐,盛惠十二万五千。”

子昂还是吓了一跳。

她犹疑一刻,“我有一笔定期存款下个月到期……”

“没关系,届时贷银两儿。”

“那就一言为定了。”

子昂现在是家庭支柱,母亲仍任教职,但随时可以退休,母女生活无忧,相依为命,只是比较寂寥。

案母在十年前离异,子昂的噩梦从来没有停过,老是梦见小小的自己生活成了问题,要到父亲家去讨钱用,而他给她白眼。

惊怖之余,子昂用钱非常精明,从不花费,她重视工作,连替小孩补习都从不迟到早退,毕业后这种敬业乐业的精神一页延伸下去,考人政府部门,五年内升了两级,事业已经打好根基。

那噩梦却仍然没有消失。

其实父亲待她很客气,他另外结了婚,生了三个子女,分身不暇,很少与子昂见面。

子昂有时渴望与人拥抱,她自觉患皮肤饥渴症,自幼缺乏父爱,别人的爸爸总是把小女儿当公主般紧紧揽怀中,她没有那种福气。

母亲更加寂寞吧,幸亏有一班小学生,一日,子昂去接她放学,看到一个七八岁小女孩在她怀中衰哀痛哭,原来是掉了门牙。

所以母亲不愿退休。

希望女儿的礼物可以带给她一点安慰。

是存款到期的日子,一早子昂便开小差告一小时假去珠宝店取那件玉佩。

老板娘看见她有一丝意外,像是没想到这位王小姐真的会来。

于昂把银行本票放在柜台上,满以为即时可以取走玉佩。

谁知老板娘说:“哎呀,王小姐,那件玉器已经卖掉了。”

什么?

子昂心中有气,逢商即奸,说好等她,转眼即售于他人,见利忘义,可厌。

但是子昂随即泰然,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不过是一件饰物,不劳动气。

她面色转霁—她又没下定洋,在商言商,人家开门做生意,难道还痴痴等她不成,当然是先到先得。

于昂心平气和站起来,“那么,下次再说吧。”

“王小姐,你且看看别的,买玉器,也讲缘份。”

子昂摇摇头,收起本票,正想离去,忽而之间,有一个浓妆少妇走进来,大模大样坐下。

老板娘忙着招呼。

那艳妇身后跟著个英俊的年轻人,面孔太过漂亮,外型不够硬朗,他一味唯唯然后—电光石火问,子昂看到了,那艳妇胸前有件饰物,正是那件被人捷足先登的玉佩。

子昂内心忽然忿慨,她想到母亲一生孤苦,连一件首饰都不能顺利拥有,而这个女子,一定什么都有,却还与人争夺身外物。

这时,老板娘已没有空理会子昂,一味奉承那贵客,称她为尤小姐。

子昂努力把怒火压抑下去,拉开玻璃门想离开是非之地,可是用力不足,门一时拉不开来。

忽然有人在身后帮了她一把,一看,却是那年轻人。

“谢谢。”

一定是那种被人照顾的小白脸,所以那么周到。

子昂头也不回的走开,并且发誓以后不再到这间珠宝店来。

回到办公室,同事颖敏问:“干什么?一脸晦气。”

子昂答:“被欺客的店主轻辱。”

颖敏笑,“这种没有道德的铺子迟早关门,我们是花钱的大爷,东家不好去西家,不用生气,来来来,你想买什么,我陪你。”

颖敏人如其名,子昂被她引笑,怒意如烟消云散。

下了班,颖敏陪子昂去挑了一只金表。

“职业妇女戴只好手表有象征意义,比玉器好看得多。”

子昂称是。

“子昂,我请你喝下午茶。”

一坐下,发觉邻桌正是那位尤女士与她的俊男。

允女士正团团钻,叫了领班侍者过去,“我不见了王佩项链,找一找,快!”

子昂一怔,这么快不见了?可见不是你的,终归也不是你的。

大家一顿乱找,哪里还有。

尤女士顿足。

年轻人讨好低声地说:“反正买了保险,我陪你去报失吧。”

他哄簇着她一阵风似离去,空气中似还漫溢著她身上的香氛与名牌。

颖敏嗤一声笑出来,“都会怪现象。”

“前半生千辛万苦地赚了点钱,下半生当然要享受”下,但凡买得到的都要买下来。”

颖敏问:“买得到快乐吗?”.

子昂不假思索地答:“那种人的快乐亦十分肤浅,大可一斤一斤地收购。”

与颖敏分手后,子昂到洗手间去,关上门,一低头,就看到角落有一件闪烁的东西,她拾起来,呵,正是那件玉佩,白金链子不知怎地得开,掉在这里。

那么多人用过这格公共卫生间,却都没有发现,只被她检获。

这时,将它放进手袋中带走真是神不知鬼不觉。

但是子昂回到楼下咖啡厅,找到经理,交出玉佩。

“请归还原主。”

“这位小姐,谢谢你,敝酒店可以松口气了,请留下姓名电话。”

“不必了。”

“小姐——”

“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一位相熟的侍应生连忙过来说:“这位是立法局新闻室主任王小姐,是咖啡室常客。”

被人认出来,更加尴尬,子昂匆匆离去。

回到家,她把金表送给母亲。

母亲十分喜欢,立刻戴上。

子昂又觉得手表比玉佩实用,更加心安理得。

那夜,她又做梦了。

梦见十六七岁的自己坐在父亲家中等待发落,父亲的视线落在电视荧幕上,正眼都不看她,闲闲地说:“我哪有能力供你读大学,我肯,你继母也不肯,你另找出路吧,教书呀,教小学不错呀。”

子昂惊醒,无奈而惆怅。

人生路上荆棘甚多,所有美好事物,都像那块玉佩,可遇不可求。

少女时代已一去不回,她现在拥有的绝对不少,她提醒自己,王子昂,记得要抬起头来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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