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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满楼 第19页

作者:亦舒

宦楣把一股恶气尽出在他们身上,在大雨中将车身不住摇摆,故意不让后车驶上来,那两辆车见有反应就大乐,紧尾随,好几次把保险杠贴上来。

但是宦楣的车始终与他们维持约一公尺距离,无论他们怎样努力,还是差那一点点。

渐渐后面的车子发觉被耍,仍不气馁,死命地追,但宦楣已经不想再玩,转移排档,一踩油门,十秒钟内去得无影无踪。

那两架车的司机惊魂甫定,才发觉能耐与技巧都与红车相差十万八千里,不禁傻在那里。

宦楣把车子驶往聂宅。

雨越来越大,水花四溅,跑车身矮,水几乎要涌入窗门,宦楣这才发觉她没有关好车窗,她半边身子已湿。

她把车子驶进私家路,停在屋檐下。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找到花盆下的锁匙,启门进屋,斟杯威士忌喝。

聂君不在,她坐立不安,很难形容这种痛苦的情绪,五脏六腑像是转了位置,时间空间也十分混淆,她只会做一些基本简单的交替反应动作,精神像是十分麻木浑饨,因为她不累不渴不饿,但又像十分灵敏,因为一点点小事都会使她跳起来发抖。

她蜷缩在沙发上,希望永远不会有人找到她。

茶几上的电话响起来,她吓得把头埋进坐垫里。

录音机自动把电话录下来,又告熄灭。

宦楣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想到父兄的命运,她的背脊爬满冷汗,不由她不用手掩住面孔。

第七章

"眉豆,眉豆你在屋内?"

宦楣如遇到救星,立刻站起来。

聂上游月兑下湿漉漉的雨衣,"我找你呢,刚听到宦晖的消息。"

宦楣低下头。

"来,让我服侍你。"

"慢着,上游。"

"你有话要说?"

"是的。"

"我在听。"

宦楣叹口气,神情如一只受伤的困兽,她发了一阵子呆,才能开口:"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心爱的洋女圭女圭被宦晖摔在地下,跌破面孔,我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坏的事情,于是置一切不顾,痛哭数日。少女时代,因男朋友离弃我,感觉似被刀分割,痛不可当,于是又想,这分明比死亡还要可怕。之后,又经过长时间的寂寞空虚,无论身边有多少人,无论场面多么热闹,仍然觉得无味孤清。"宦楣哭了。

聂上游递手帕给她。

他的目光落在电话机上,发觉小红灯不住闪烁,表示有留言待复。

聂上游不动声色。

宦楣呜咽地说:"现在我才知道,那些琐事比起今天,不值一哂,我实在不认为我熬得过这一次。"

"眉豆,你认为严重的事情,社会司空见惯,请振作一点,"他把电话插座拔出来,"我做了龙虾汤,我们吃了再说。"

聂君走到厨房,轻轻掩上门,装好电话,按下掣,听留言。

"翼轸,请复总部,急。"

聂上游立即拨电话号码,一连十四个数字。

电话接通了,他报上名去:"翼轸聂上游。"

那边才吩咐了几句话,一向沉着的聂上游忽然一震,悚然动容。

他脸色阴晴不定,要过一会儿,方能用冷漠的语气答:"翼轸重复讯息:宦兴波宦晖父子,这边时间后日二十九号零二三零时,航线照旧。"

他缓缓放下听筒,把插头再一次拆除。

这时候他已经恢复平常神情,热了一碗龙虾汤,取出去,嘱宦楣喝下暖身。

宦楣轻轻说:"幸亏有你。"

聂上游忽然转过头来,"我有什么价值?"他握住宦楣的手,有一天,她会后悔认识过他。

饼一会儿他说:"要不要看中午新闻?"

"那我避开一会儿。"

"眉豆。"

"不要叫我面对现实,我尚未准备好。"

"那么大家都不看。"

宦楣问:"宦晖几时能回家?"

聂上游答:"邓宗平一直陪着他,下午一定可以出来。"

她点点头。

聂君探头过去,"要不到我床上躺一会儿,要不上天台看风景?"

"我睡不着,也走不动。"

"睡不着没办法,走不动我背你。"

他真的把宦楣背在身上走上天台,步伐稳健可靠。

宦楣茫然想,可惜他俩不是到天台更远的地方去。

雨已停,雾却未散,空气清寒。

聂上游替她拢一拢头发,让她靠在他身上。

那只流浪猫又过来了,小心翼翼的咪鸣一声。

宦楣轻轻说:"我羡慕你。"

聂君笑:"天地万物,人最不好做。"

宦楣比她兄弟早回家。

晚报更早在茶几上等她。

娱乐版上有叶凯蒂巨型的彩照,凯蒂告诉记者,宦晖一直只不过是她普通朋友,她对他并没有了解,事发之前,久无往来,宦君亦早已订婚云云。

记音有闻必录,完全不去追究前言后语。

自由阅毕新闻后一点表示都没有,更显得难能可贵。

律师陪着宦晖回来,他们会同宦兴波,进密室商议。

邓宗平找到宦楣,"眉豆,我们找个地方谈谈。"

宦楣看着他,"谢谢你为我们出力。"

"我并没有做什么。"

"我希望你能为他们辩护。"

邓宗平说:"钧隆拥有一整队的大律师。"

"有你参与,母亲与我都比较安心。"

邓宗平吁出一口气,欲语还休。

宦楣说:"你有什么困难?"

他们在会客室坐下,默默地相对无语。

邓宗平觉得它真是一间不吉祥的房间,每一次坐在这里,都有不愉快的事情发生,上趟他来,是为着要与宦楣分手。

他只能说:"快过年了。"

"年?呵是。"宦楣低下头。

"白皮书将在三月份公布,届时直选问题可获分晓。"

宦楣轻轻说:"原谅我,我不关心这些。"她心乱如麻,身如汤煮,整个城市在此刻沉下海底,也不能使她比现在更加愁苦。

"我明白。"邓宗平说。

"你真的了解我的意愿?"

邓宗平忽然说:"眉豆,等这件事告一个段落之后,让我俩结婚吧。"

宦楣听得很清楚,不禁讪笑起来,"宗平,你不像是个凑热闹的人。"

"眉豆——"

宦楣摆手,"我知道你最最见义勇为,但又何必牺牲终身大事来证明这一

点,你没有离弃宦家,仍然做我们的朋友,我己心足。"

"你疑心太大了。"

"你同情我是不是,宗平,因可怜我,往日那点小小的爱火又燃烧起来。"

"不,眉豆,给我一个机会说话。"

宦楣把一只手指放在他嘴唇上,"奇怪,只有在法庭中你才显得口齿伶俐,生活中你一直是讷于言词。"

邓宗平说:"我侧闻你找到了别人。"

"谁都没有用,三两年内,宦家要应战,不办喜事。"

"眉豆,我为你们难过。"

"我还算幸运,我仍有朋友。"

"你可以放心,我永远会在这里。"

佣人匆匆进来,"小姐,太太找人。"

宦楣奔上去,只见母亲挣扎下床,伸长手臂,一如婴儿无助,宦楣紧紧拥抱她,只听得她问:"毛豆回来没有?"

"他与父亲在楼下。"

"不要责怪他。"

"不会。"

"眉豆,不要离开我。"

宦楣在母亲的寝室,一直陪到天明。她干坐在一张安乐椅中,什么都没做,双眼瞪着一具古董小币钟,看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晨曦来临,宦太太躺在床上,半明半寐,偶尔梦呓,总是一句话:"毛豆回来了吗?"

毛豆轻轻推开房门,刚刚听到这几个字,兄妹相拥而泣。

"眉豆,过来,"他把妹妹拉到房中,压低声音,"我要你好好的听着。"

他们俩蹲在房间一个角落,席地而坐,宦楣记得,童年时,兄妹常常躲着商量一些微不足道、可气可笑的事,像紧张而郑重地商讨如何为一张不及格的卷子求父亲饶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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