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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旧欢如梦 第29页

作者:亦舒

我心底何曾不是这么想,但是我觉得念旧也是一种美德。

兰花说下去,“这张书桌我觉得应该判给陈先生,我相信它的原主人如果知道,也会高兴它终于落在适合的手里,搁在我家,徒然蒙尘而已。”兰花笑。

她是一个十分明朗的女孩子,我看看龙,他们倒象是一对儿呢。

龙犹疑了一刻。

我抢着说:“那么龙以原价向你买下来好吗?”

龙连忙开了一张三千元的支票,前后为了这张书桌,他已经付出八千元了。

“谢谢你,兰花。”我说:“有空我们可以来看你吗?”

她拿着支票,“不打不相识,有空来玩。”她笑。

“好”我跟龙说:“现在可以把它抬回你家了,现在没有波折了。”

龙象是在想心事,“不不,我觉得这书桌不应该丢空,老陈,如果你不嫌弃的话,我想送给你。”

我搔搔头,“只是这件礼物未免大名贵了。”

龙风度翩翩的走了。

我回到家中,把情形告诉茜茜。

“那女孩子漂亮吗?”她老是关心谁漂亮谁不漂亮。

“很漂亮。”

“跟龙先生配不配?”

“很配。”

“这种多情公子应该再找一个好的女朋友。”

“我也觉得如此。”我说。

棒没多久,那张大书桌被抬过来了,好大的桌子,我看着不禁笑了出来,我们的房间那么小,实在是不相配的。但既然人家送了来,而我又一直喜欢它,所以总得腾地方来安置这位贵客。

我笑着把它放好,坐在它面前,欢欣之情是难以形容的,我非常的感激龙,也感激兰花。我抬起头来,看着茜茜,我笑说;“我也希望我能成名呢。”

话还没说完,门铃响了。

我让茜茜去开门,茜茜叫:“又是你,龙先生,咦,这位小姐是谁?”

“我叫兰花。”兰花的笑声传入来。

我站起来,大声说:“小器的人就不该送礼,送了礼来才半小时,就不放心了,一张书桌有什么好看的?也值得这么探访?”

“的确不错,”兰花说:“这张书桌,不是你想象中那么简单的。”她笑。

我看看龙,看看兰花,心中仿佛有了默契。活着的人还是要活下去的,而且必需要活得高高兴兴,相信龙的女朋友也是希望龙过得快乐的。

我很乐意做一个媒人,把他们两个人拉得更紧一点。茜茜也有我同样的想法,她说:“你们有空要常常来,我们需要朋友……。”

我看看书桌,手缓缓经过滑的台面,如果它真有灵性的话,就应该明白,悲欢离合,一部分是命运,另一部分是人为,我相信这里故事写成小说没人要看,因为事情太巧合了。

雨天

他向我求婚的时候,是一个雨天。

他结婚的时候,也是一个雨天。

新娘不是我。

她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婚礼分中、西仪式举行,不嫌其烦地热闹。西式礼在教堂举行,我因要上班,没有去。晚上到了,新娘子坐在台上,正拍照呢,与新郎拍,与家长拍,与宾客……都穿着中式礼服,红褂子缢满花,盘着金丝银丝,红裙子。能穿大红裙子真还是福气,以前小时候我最看不起这种婚礼,现在只觉得各适其适,求仁得仁的人永远是最幸福的——他们看上去顶幸福。

看一下我就走了。

下雨。

踱到公路车站去候车,那个时候他老开着一辆小小日本车来接我,迟到十分钟我要皱眉头的,现在反而想起他的好处来。

但是这岂非可笑,我从头到尾未曾爱过他,此刻想起他,不过是因为他曾经提供的服务,换句话说:我想念一个司机,我并不想念失落的感情。

如果我不爱他,我就不能嫁他为妻,一天为他煮三餐饭,洗熨衣服,收拾屋子。“大亨小传”的女主角黛茜跟盖士比说:“有钱女孩儿就是不能嫁穷小子!”人家的流行小说就是合情合理在这种地方。

我并不有钱,但我赚得比他多花得比他多。我不开车的唯一原因是我的牌照已被吊销——开快车。

大嫂说:“……女孩子不结婚是很寂寞的。”

“是。”我承认。

但不能为寂寞而结婚,为孩子而结婚,为结婚而结婚。我只为爱而结婚。我并不爱他。

下雨的周末,我仍想起他。他对我很好:最佳的听众,陪我在公寓中谈天,看电视,听音乐。

其实他的程度不高,但是他很善于迎合我,讨我欢心。

他说他爱我……真令人惆怅,这么爱我还是娶了别人,而且这么快。人的心理就是这么奇怪,

不要的东西被人拣了去,反而有种依依不舍的味道。

这些年来我老参加别人的婚礼,真是的……

上班的时候忽然没了劲,以前有什么事老是一个电话拨过去。现在不是不可以拨,只是人家是有妇之夫了。中午吃饭本来老规矩他请客,一个星期六天,现在吊儿郎当,简直不知何去何从。

失去了这个人才知道这个人的重要。真的。

早上晚上都想念他,是真的。

嫂嫂又说:“你真是滞,他又不是不爱你,又不是没向你求过婚。”

“我不想跟他结婚。”

“你想怎么样?”嫂嫂问:“你自己不能嫁他,又吊着他,让他陪你一辈子?他又不痴不呆,他总得结婚生子,成家立室,现在还有第二个梁山伯?为你吐血死了,你心里也不好过,真不知道你想什么!”

我真不知道自己想什么。

嫁梁秉坚?我是不嫁的,三千块一个月,够什么。我看杂志一个月就去掉六七百。还要穿鞋换新衣买化妆品。我不是没算过这笔收入,总之怎么都不够。叫我贴他,无止境地十年八年贴下去,迟早与他翻脸,那个女孩子肯,我不肯。那个女孩是秘书,她赚两千,丈夫还是值得尊敬的……我——我不同。

但那日她手上脖子上戴的金器令我印象至深,俗是真伧俗,可是喜气洋溢。后来我把请帖里的礼饼赠券去换了一打蛋糕,与同事分着吃了。

我一点也不快乐,人人知他配我不起,人人相信是我不要他,但是我不快乐。

白天若无其事的上班,黄昏若无其事的回家。可是一切都不同了。

我发觉他常用的那只茶杯空置在杯架上很久,电视的声音特别空洞,客厅的电灯好久没开亮过。

我寂寞。

我很知道我不爱梁秉坚,但这几年来他老在我身边照顾我,都成了习惯,生病搬家接送飞机……他老在那里,永无推托。

可是现在他已是别人的丈夫。

我一点也不吃醋,因为我不爱他。我只具失落感。我不能阻止他的婚姻,再自私我还有点良心。

星期日。

约了两位太太看电影。五点半。

一直站在戏院门口,等得腰酸背痛,极之不耐烦,真想一走了之。约女人与约男人怎么会一样,男朋友管接管送,永远可以迟到半小时,不必言谢,男女有别。

在这一刻内我份外想念梁秉坚这个人,他在做什么?驾着那辆小小日本车与太太在兜风?星期日的下午呢。

以往星期日他总是来我的公寓。我很嫌他。嫌他不够风越,嫌他拿不出去,嫌他从没送过一件像样的礼物给我。

一次他送我只小金戒子,我给退回去,还加一句:“这种玩意儿,送给我十五岁的侄女儿还差不多。”

他没说什么,收了回去。

现在想起来真觉不该,现在想什么都不管用了

他不知有多失望——那只小小的织锦袋,里面装一只他以爱心去挑回来的小戒子,也不知选了多久……可是给我一手挡回去,谁稀罕,我在等的是五卡拉全美方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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