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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夜 第4页

作者:亦舒

“两位,所欠人情与金钱,将来一定归还。”

柱华稍微不悦,“如此耿耿於怀,岂非见外。”

万芳流泪,是应该哭的,舒泄了只有好。

启才说:“万芳,你且辞去餐馆工作,在柱华家小住,休养生息,挨大考完毕,才作打算。”

这是个好主意。

柱华说:“万芳,你尽避住下去,我会暂时搬到姐姐的公寓去,这次是我三姐送孩子来读书,要我陪她。”

如此光明磊落,真是难得。

万芳总算挤出一丝笑意。

有些女子一辈子也碰不到一个那么好的男子,现在却有两名优异生站在她面前,真是不幸中之大幸。

大考完毕,万芳更为憔悴消瘦,不过这已是学业最后一年,放榜之后,当可回家找工作,届时,又是另外一个故事了。

那是个阴雨的下午,M教授忽然与系主任在课室出现。

课室内廿多名学生均惊讶不已,知道有大事发生。

M教授一贯沉着,声音不高不低,郑重宣布:“各位同学,这一班内,有人考试作弊。”

班里立刻引起一阵鼓噪,接着是面面相觑。

“大学印刷房有技工贪图金钱上利益而出卖试卷,经过调查,校方查出问题出在这一班,你们总共二十二名同学,若不能提供线索,使作弊者落网,则唯有宣布你们全体不及格。”

此言一出,众学生哗然。

“太不公平了。”

“三年心血,岂可毁於一旦。”

“清白者众,望教授三思,切莫殃及无辜。”

“那作弊者请速速自首,免得害人害己。”

“真倒楣,快通知警方彻查!”

“M教授咳嗽一声。

同学又静下来

“你们总会看到若干蛛丝马迹吧,速速举报,一星期为限。”

“教授与主任一起离去。

学生立刻分小组讨论

马上有人说:“一定是外地学生,程度不够,好胜心强,还有,又财源充沛,作弊理由充份。

“徐柱华站起来说;“这是恶意中伤,外地学生全力以赴,勤奋好学,岂用作弊!请你们检讨自己。”

一位日本学生愤怒地说:“我简直不相信教授会鼓励我们互相举报。”

“我看不顺眼这种作风!”

“你想不想毕业?”

大家议论纷纷,周启才已怕乱离开课室。

他经过教务处往操场,忽然一扇门打开,有人叫他:“周先生,请进来一谈。”

启才一抬头,看到的是M教授。

他坦然无惧,“作弊的不是我。”

教授含笑,“请进来。”

启才只得进房坐下。

M教授说:“周君,你住宿舍,与三位同学同房,他们分别是中东人、韩国人与美国人,又与另两位华裔同学十分接近,有没有发现可疑人物?”

启才措辞非常小心,“教授,我不大管别人的事。”

教授沉默一会儿才说:“我不妨坦白地同你说,作弊人是外地学生。”

启才大讶,“适才为什么不说明?好缩窄疑凶范围呀。”

教授答:“校方并不是想有人举报他,而是希望他自己走出来。”

“是,作为学生,应当有这样的廉耻。”

教授叹口气,“周君,你请回吧。”

启才忽然忍不住,说出心中话:“教授,人性弱点甚多,你一定会得到你要的人。”

他离开教务处。

回到宿舍,其余三位同学正在喝啤酒讨论刚才发生的事。

“不会是周启才,他年年名列前茅,才不用作弊。”

“会不会是徐柱华?周,他又有钱又疏爽,你说说看。”

周启才大怒,“他父亲,他祖父都是本校经济系高材生,他用作弊?你们这些猪脑!”

大家又说:“那也不是我们,我们四人日夜对着,还有什么秘密?”

日本人说:“我这次考试成绩自知平平,如果作弊,应拿甲等。”

中东人沮丧,“若不能毕业,父亲会砍杀我。”

“不会的,”周启才说:“那人会站出来。”

“才怪,人是自私的多。”

周启才叹口气,坐下来,捧着头。

就在这个时候,美国人发话了,“周,你那漂亮的中国女圭女圭呢,她就不值得怀疑?”

启才的心咚一跳。

“听你说,她家里有事,精神恍惚,并且是个半工读生,你不怀疑她在压力下会走绝端?”

“胡说!”

“周,请你留意一下,不能为一个人害了整班同学。”

“真的,你同她熟,你知道她首尾。”

启才抬起头来,“她现在住在徐家。”

真没想到他们还有管闲事的心倩,“嘎,她跟人跑了?”

“不不不,”启才更正,“好从来不是我的女友。”

“周,你要加把力呀。”

“周,是不是因为徐柱华富有?”

启才躺到床上去,不作声。

慢慢,他的双目润湿了。

“有钱真好,”同学犹自发表意见,“可享种种特权,天天开香槟,送礼物,女孩子很难不动心。”

“嗳,中国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争点气把书读好,自然什么都有。”

“别高兴,你没听见教授要整我们?”

“怎么会碰到这样的劫数。”

启才的眼泪落下来。

真是,怎么会碰到这样的劫数。

第二天,他见到了徐柱华。

柱华十分激动,大力拍着桌子,“不想毕业,就不会到大学来。”

“你听到什么消息没有?”

柱华不响。

启才叹口气,“我的三个同房怀疑万芳。”

柱华一震。

启才忍不住问:“尚有其他人觉得她有嫌疑?”

柱华颔首,“她有作弊的理由。”

“说来听听。”

“她住在我家已有一个月,据家务助理说,考试前她从来没有温习功课,终日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启才抢着说:“万芳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她一向不爱在考试前夕温习。”

“他们还说,万芳有非毕业不可的理由。”

启才苦笑,“我也非毕业不可,我的家境平平,老父对我又有寄望。”

柱华也说:“岂止你,我如不带张文凭回家,家里会经济封锁我。”

“真要命。”

柱华说:“我首次觉得生活有压力,这像不像住在秘密警察国家?你检举我,我检举你,为求自保,大家都去告密。”

启才踱步,“我想对外公开此事。”

“你说什么?”

“招待记者,申诉校方采取斑压手段。”

“千万不要冲动,我们都是砧板上的肉。”

“才不是,我们都是大学生。”

“毕不成业,我们什么都不是。”

二人烦极了。

饼一会儿,大家又同时说:“万芳——”他们去看万芳。

真没想到万芳在睡午觉。

柱华问工人:“睡了多久?”

“昨晚一整夜踱步,今晨六时许才睡,最近这几天都如此。”

“胃口好吗?”

“很差,吃不下,像是有心事,似受了什么委屈,做梦老是叫‘我的,走开,走开’。”

启才有点难过,目光不去与柱华接触。

柱华走到书房,轻轻翻动书桌上的杂物。

他忽然低声嚷:“看,两份试卷!”

启才也吓一跳,但随即说:“也许她影印了一份打算寄返家去给人参考。”

柱华说:“也许。”

“你也怀疑她?”

“不不不--”但是声音渐渐低下去。

启才说:“我同你一定要投她信任票。”

“可是!茅头怎么会指向她呢?”

启才悲哀地说:“我倒是有点明白的。”

“说我听。”

“她是一个单身年轻女子,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靠,家贫,需兼职,牺牲一个孤寡女子,最最没有后果,还有,她能把他们怎么样,学生证件限期一到,她就得出境,无后顾之忧。”

柱华握紧拳头,“太不公平了。”

“你,”启才说下去:“你就不同了,北翼的图书馆是谁捐的?徐氏家族,万芳却没有时间能力搞公关,结交朋友,大家对她陌生,指证她,心里不会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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