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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金岁月 第18页

作者:亦舒

不是美梦,也不是噩梦,只是真的发生了。

锁锁精神很好,一定要拉住南孙聊天。

南孙说:“很痛吧?”

锁锁说;“我不想提了。”

“为他生孩子,一定很爱他。”

“南孙,我早已学会不为任何人做任何事,为人家做事,迟早要后悔的,我只为自己,我想要一个孩子。”

南孙意外诧异地看着她。

“你看,你母亲若果没有你,这一段日子怎么熬?”

南孙轻笑,“谬论,不是为我,她根本不用被困愁城,早学我阿姨,自由自在飞出去。”

“可是箱子只有你在她身边,是不是?”

南孙啼笑皆非。

“这个孩子,也会陪着我。”

南孙叹口气,“真残忍。”

护士进来,把婴儿抱出去。

锁锁说:“没想到你这么能吃苦。”

“我?”

“那么多同学,数你最沉不住气,芝麻绿豆的事,都要讨还公道,咬住不放,没完没了,简直讨厌。”锁锁笑。

南孙听着这些逸事,呆半晌,茫然问;“是吗,这是我吗?”一点也记不起来了。

“猜一猜,把我们这干人放逐到亚玛逊流域去,任凭我们自生自灭,活下来的有几人?”

南孙看锁锁一眼,“吃人鱼、毒箭、巫术?小儿科,我保证个个都能活着出来,而且设法弄到香肥皂沐浴,下次组团再去。”

锁锁笑说:“你真的练出来了。”

南孙看着窗外,'有似乎过马路,同自己说,一部卡车铲上来倒好,挨少三四十年。”

“南孙!”

她转过头赔笑,“只是想想而已。”

“想都不准想。”

有人推门进来,是谢宏祖,带着一大束玫瑰花,也不留意有无客人,便俯去吻妻子的脸。

南孙可以肯定,在这一刹那,他们是相爱的。

那一个冬季冷得不能形容,配合零落市面,萧杀不堪,戏院酒馆饭店都空荡荡,人人往家里躲。

老太太怕冷,开着热水汀,窗户关得密不透风。

她一下子衰老,头发掉得厉害,常常沉默,要讲话也只往教会去。

星期六下午,母女趁老太太外出情理公寓,打开所有窗户让新鲜空气流通。

蒋太太说:“你阿姨有信来。”

南孙露出一丝笑,“她是老鹰,我们是家禽。”

“说到什么地方去了,南孙,她还是叫我们去。”

“我们走了,谁服侍老太太。”

“你去,南孙,凡事有我。”

南孙扬起一条眉毛,“这怎么可以,留下没有经济能力的母亲与祖母,太荒谬了。”

蒋太太不语。

“你去才真,妈妈。”

“我?”蒋太太愕然。

“我有将来,你信不信我会在这种环境委屈一辈子?我不信,只要加多一点点薪水,我就可以雇人看顾祖母,大家月兑离苦海。妈妈,这间屋子住不了三个人。”

蒋太太落下泪来。“幸亏你父亲去得快,没有拖累医药费。”

“收拾收拾,动身去散散心,当旅行一样。”

“你……”

“我早已不是小孩子。”

蒋太太还要推搪。

南孙怒道:“真没有道理,不过四十多岁的人,却咬定要卖肉养孤儿才显得伟大,为什么不放眼看看世界,多少与你同年龄的女人打扮得花枝招展,花月正春风呢。”

“这,这,这是什么话!”

“你不去,我天天同你吵个鸡犬不宁。”

“那……我去去就回来。”

“不用回来了,没人需要你,你走了我好搬进房间去。”

“南孙你怎么心肠如铁。”

南孙微笑。

她到愿意做个无肠公子。

祖母回来得早了,一边关窗一边骂人,骂了几句,忽然觉得南孙母女也实在不好过,何苦百上加斤,于是蹒跚回房去。

晚上,蒋太太只做了一锅汤年糕,由南孙盛了一碗端进去给祖母。

她坐下来同老妪摊牌。

看得出老太太害怕了,脸颊上的肉微微抖动,南孙十分不忍,终于硬着心肠把整件事说完,轻轻作一个结论:“就剩我同你两人了。”

老人怔怔地注视着孙女,她对南孙从来没有好感,二十年来肆意蔑视她,只不过因为她不是男孙,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同她相依为命,靠她菲薄的收入维持生活。

这个孩子会不会乘机报复?

只听得她说;“我们会活下来的。”

南孙站起来退出,轻轻带上房门。

蒋太太问:“你祖母怎么说?”

南孙答:“箱子轮不到她发表意见。”

“南孙,她是你祖母。”

“我知道。”

“祖父一早就过身,她有她的苦处。”

“有我做她的出气筒,不算苦了。”

“南孙,答应我好好待她。”蒋太太心惊肉跳。

南孙啼笑皆非,“我像是虐待老人的人?”

“你必须应允我,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对你祖母,都不得有闪失。”

“好,我应允。”

蒋太太松口气,“我去去就回来。”

南孙侧脸看到祖母房门有一丝缝,而她刚才明明已把门关紧,莫非祖母听到了她们的对话。

南孙送走了母亲。

这样有把握,是因为找到了新工作,或是更贴切地说,是新工作找到了她,所以南孙可以要一个比较优渥的报酬。

新东家本来是她的顾客,特别欣赏南孙,存心挖角。

锁锁知道后,气的不得了,说了一大堆话,什么瘦田无人耕,耕开有人争之类,就差没把南孙比猪比牛。

南孙一味死忍。

在这么下去,她害怕三十岁之前就要生癌。

锁锁生养后身材有点松,拼命节食,他不住抱怨,却不知道风韵尤胜从前。

锁锁十分念旧,一有空往南孙处跑,带着粉妆玉琢的小女儿,司机与保姆在楼下一等好几个小时。

照样陪老太太讨论《圣经》,畅谈灵魂升天,使老人家十分高兴。

南孙喃喃笑骂她真有一手。

南孙托锁锁找来一个会做上海菜的女工,早上九点来,晚上六点走,她多劳多得的薪水就此报销,衣着打扮仍嫌寒酸。

但老太太的生活却安顿下来,一连举行好几次家庭礼拜。

有一次南孙看见祖母抱着锁锁的小女婴逗她笑。

南孙大大诧异,奇怪,老人家竟不介意男女了。

蒋太太去了近两个月,还没回来,南孙大感快慰,体重略为增加。

看得出她的元气在渐渐恢复。

锁锁告诉她;“市道在进步中。”

南孙说:“我总不能一辈子住在你的房子里。”

“你这个人,死要面子活受罪。”

“新老板对我不错,环境一允许,我立即找地方搬。”

“少废话,说真的,找到男朋友没有?”

南孙摇摇头。

“你要出去找呀。”

“没有空。”

“成日夜埋头苦做,你老板得到条金牛,你总不为自己着想。”

南孙干笑,“做成衣这一行……”

“成衣,你在做成衣?”

“我没同你说过?”

“蒋小姐,你我很久没有好好谈一谈了。”

锁锁手指上一颗大宝石夸张地一直闪烁,南孙找副太阳眼镜架上,锁锁一怔,才知道用意,扑过去要取南孙狗命。

在该刹那恢复童真,锁锁希望她们还有很多这样的日子,三十岁、四十岁、五十岁,年龄不终于,至要紧她俩心意不变。

看得出锁锁环境奢华,衣物装在巨型纸袋中,送上去给南孙……“你不要,就拿到救世军去。”一件件都包在软纸里,送人的东西还弄得那么四整,一向是锁锁好习惯,陈年鞋子都抹得干干净净。

有些款式太过新奇,南孙不要,她又提回去,实在为南孙省下一大笔治装费。

第七章

制衣厂规模不大,老板娘亲自看店,吃午饭时聊起来。

“你同朱小姐很亲厚。”

“我们是中学同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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