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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流金岁月 第12页

作者:亦舒

南孙知道有眉目了,她点点头。

张良栋微笑,“你可以回去了。”

南孙来的时候一鼓作气,完全没想到后果结局,此刻反而怔住,慢慢开始感动,她根本无权贸贸然走进来要张良栋替她出气,使他为难,他要是做不到,显得一点能耐没有,真为她去做,又担干系。

张良栋心里想的又是另一样,这个漂亮的女学生前来申诉她心中的委屈,是信任他,轻而易举的一件事,博得美丽少女一笑,确是值得。

这是他表露权利的一个好机会,何必做一个圣人,并且,一间小大学的文科教授,有多少这样的机会呢,教学生涯,寂寞透顶。

“南孙,你要找我聊天,随时欢迎。”

“谢谢你。”

“不送。”

南孙离开他的书房,趾高气扬地回家去。

鲍路车转弯抹角地向山下驾驶去,节奏使用尽了精力的南孙渴睡,朦朦胧胧之间,她听到一个极细极细的声音钻进耳朵,说:“你这样,同朱骚骚有什么分别呢?”

如五雷轰顶,南孙惊醒,背脊一身冷汗,这是她良知的声音,来向她报梦。

南孙随即同良知说:“有几个女子,可以说她一生中未曾用一个笑一个眼色来换过她所要的东西?”

良知没有回答。

南孙又说:“是,我同锁锁是没有分别,或有,那是我会比她更加厉害。”

她交叠起双手,抱在胸前,勇敢地冷笑。

笑完之后,有点失落,有点疲倦,原来一切事情,都是这样开始的,南孙觉得并没有什么不好,并不是太难。她再次闭上眼睛,直至公路车驶抵家门。

上车的时候,她是蒋南孙,下车的时候,她也是蒋南孙,但是有什么已经碎掉,她心中知道。

三个星期后,南孙与欧阳小姐之间的战争结束。

欧阳的合同届满,系主任不推荐续约,亲笔撰写一个简短的报告递上去,欧阳变相被革除职位。

她不过二十七八年纪,从未防过万一,平地一声雷,震得整个人呆掉,忙托罗布臣等人去探听兼夹设法挽回,却是木已成舟,一点办法也没有,只得大哭一场,卷铺盖,离开宿舍,结束一学期的风光,并不知死在谁的手上。

南孙大将风度在这个时候现出来,讲得出做得到,嘴巴密封,只字不漏,连章安仁都蒙在鼓里。

既然打胜了仗,目的达到,就无谓再去践踏失败者。

有人搞了一个欢送会。

南孙发觉所有人都在,张良栋居然笑吟吟地与欧阳话别,欧阳不敢不强颜欢笑敷衍他。

残忍、冷酷、虚伪,身为凶手,南孙浑身颤抖,杀人自卫,或可原谅,强逼身上中刀的牺牲者娱乐大众这一层,可否赦免?实在有碍观瞻。

南孙永远永远记得欧阳小姐的笑脸,因为她比哭还难看。

这件事情之后,南孙那份少女的天真荡然无存。

夏季。

锁锁邀南孙出海。

鲍众码头上停着只长约一百米的白色游艇,锁锁伸手招南孙,“这边,这边。”

朱锁锁穿件浑身是碎缝的衣裳,像是被暴徒用刀片划破,南孙才要取笑几句,一眼看到船身漆着“骚骚”两字,大乐。

这是她的杰作,今日获公开发表,即使只是两个字,也不禁欢呼一声。

水手接她上船。

南孙看到李先生坐在舱里,白衣白裤,戴副墨镜,手中拿着杯桃红色饮料,正朝她们微笑。

锁锁瞄他一眼,“要是周末,人家是没有空的,那是家庭日。”

南孙觉得有点肉麻,但李先生却听得舒服透顶,他呵呵呵似圣诞老人般笑起来。

蛮贴切的,他作风也似圣诞老人。

这么大一艘船,以私人命名,也不怕人非议,由此也可见骚骚受宠到什么地步。

“他本来把船叫恒昌号,难听死了,关我什么事,才不要它。”

适才那一招叫假吃醋,现在这招叫真发嗲。

李先生站起来,吩咐水手开船,轻轻搭住锁锁的腰,问她:“不怕蒋小姐笑你?”

锁锁笑说:“南孙帮我还来不及呢。”

李先生问:“蒋小姐今年要毕业了吧?”

“明年。”

锁锁却又来打岔,“有怎么样呢,又不是想替人家找个优差。”

在锁锁的世界里,每个人都没头没脑,无名无姓,个个是“人家”,偏偏这些人家都与她有亲密关系,十分刺激。

“功课很繁重吧?”

锁锁又说:“不相信人家有高贵的朋友还是恁的,忙不迭打听,一会儿,说不定还要南孙背书。”

南孙忍不住笑出来。

李先生言若有撼,“你看看她。”

锁锁懒洋洋月兑下那件破衣裳,露出一身泳装,那样的皮肤,那样的身段,不要说在东方首屈一指,简直世界性水准。

李某十分满意,幸亏目光如欣赏一件艺术品,不至沦为猥琐。

“你们女孩子慢慢谈。”他回到舱下。

戴他走了,锁锁才说:“他去午睡,我们自己玩。”

南孙不敢好奇,乖乖躺甲板晒太阳。

“你同章安仁进展如何?”

“就是他了吧。”

锁锁看她一眼,“不需要再看看?”

南孙只是笑。

锁锁叹口气,“老太太好吗?”

“托赖,不错。”

“听说令尊大人在买卖楼宇上颇有斩获。”

“哎,他都快成为专业经纪了,一转手便赚它十元八块,要买李氏名下的公寓,都来找他。”

锁锁说:“叫他小心点。”

“不用吧,人总要找地方住,比抓别的货安全得多,本市旺地有限。”

锁锁向船舱呶一呶嘴,“我听他说,气球胀到一个地步,总会爆开来。”

“啊,那我跟父亲说一说。”

锁锁低头,“你我要过二十一岁生日了。”

“真没想到我们也会到二十一岁,时间过得太快,很不甘心。”

“他们说过了三十,情况一发不可收拾,像骨牌一张张接着倒下,年年贬值,”锁锁黯然,“我们的好时光,不过这么多。”

“啐啐啐,二十一岁就怕老,怕到几时去?”

“你不同,你有本事,学问不会老,而我,”她伸出大腿,拧一拧,“皮肉一松,就完蛋。”

南孙白她一眼,“财产呢,财产也会老吗?”

锁锁笑了,取饼草帽,遮住眼睛。

“李先生对你那么好,你为什么不跟他做生意,或是学一门本事,将来就更有保障。”

“小姐,你都不知道做一件事要花多少时间心血,我已经懒惯,早上七点钟实在爬不起来。”

“我不相信,你功课一直比我好。”

锁锁笑,“那是多年前的事,挣扎到中学毕业,亏你们一家。”

“你看你,说起这种话来了。”

这时候李先生走到甲板来,“骚骚,公司有急事找我,我乘快艇到游艇会上岸,你们好好玩。”

南孙极识趣:“我们也晒够了,改天再出来,不如一起回去。”

锁锁说:“他常常是这样,别理他。”

李先生笑,“不理我,嗯?”伸手拧拧锁锁面颊。

他落快艇坐好,一枝箭似地去了。

这时海湾已经聚集了若干游艇,有人把音响设备开得震天价响,红男绿女在甲板上扭舞。

南孙眯起眼睛用手遮住太阳看过去。

“这一看他就要更得意了。”锁锁说。

南孙好奇,“谁?”

“你也认识。”

“才怪,我的朋友都住岸上,脚踏实地。”

“谢宏祖。”

南孙搜索枯肠,才想起有这么一个人,连忙吐吐舌头,“他还在追你?”

锁锁但笑不语。

痹乖不得了,去了老的,又来小的,南孙倒是想看她老友如何应付。

只见那边船上有一个晒得金棕的青年自船舷跃下,奋力游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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