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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丽新世界 第25页

作者:亦舒

真的,她说得对,钱没到手,先听一大顿废话,得不偿失,再笨的人也会生气。

这是一笔巨款,蓓云未必打算拿出来,不该先占了口舌便宜,蓓云惭愧。

于是立刻说:“我同至佳商量后与你联络。”

至善脸色稍霁,“我等你消息。”

她一定,巫蓓云立刻扬声,“爱玛,出来。”

爱玛不得不出来,它行动受巫蓓云的声线控制。

蓓云正眼不看它,“你居然敢欺骗主人!”

“我不敢。”

“周至善来过几次?”

它垂下头,“三次。”

“还说不是欺骗,你为何不从实报上来?”

爱玛辩白:“只是隐瞒,不算欺骗。”

“嘿!巧言令色,”蓓云恼怒,“这是我的家,不应对我有一事隐瞒。”

爱玛说:“是周先生要求我且别让你知道此事。”

蓓云沉默,呵,他与她终于经己异床异梦。

爱玛含怨曰:“一个仆人,两个主人,不同命令,何去何从?”

蓓云不得不说:“从今日起,你只得巫蓓云一个主人,我会调校你的零件,使你容易办事。”

爱玛并不见得特别高兴,“周先生会怎么想?”

蓓云叹息,“顾不得那么多了。”

爱玛又进一步问:“屋里所发生的事,是否不论大小,你一定都要知道?”

“不,”蓓云答,“我巴不得装聋扮哑,但是爱玛,就在我自己家里发生的事如果我不知道,外人会取笑我,我从此难做人,你明不明白,我自有不得已之处。”

爱玛默然,“这会伤周先生自尊心。”

“他早应该知道有这么一天。”

背后传来一把声音:“是,我早该晓得。”周至佳出来了。

蓓云知道这次冲突难免。

“至善那边的事我会打发,不劳你操心。”他冷冷说。

蓓云沉不住气,“没有那么大的头,切忌戴那么大顶帽子。”

“这是周家的事。”

“那么别到我家来谈周家的事。”

“别忘记这个家我也有份。”

“这话应该由我来提醒你。”

爱玛这时苦口婆心劝主人,“唇枪舌剑,出了口反悔就来不及了,何苦。”

谁知周至佳像是动了真气,转过身子便吆喝,“咄,什么东西,胆敢教训我。”一边说一边伸出手去,打开机械人的控制盒,抽出其中的太阳能蓄电池,大力扔到墙角。

爱玛顿时瘫痪。

这样对待机械人,杀伤力好比无故掴朋友一大巴掌。

蓓云说:“你太过分了。”

“你居然在一具机械人面前侮辱我!”

“你也太容易动气了,我劝你保重身体。”

她站起来拾电池,发觉周至佳用力至大,电池已经毁坏,蓓云连忙到储物室去寻找后备电池。

出来的时候,周至佳已经不在客厅里。

蓓云见他房门打开,知道他已外出散心。

她把电池装好,顺便调校爱玛的性能,使它只听令于一个主人。

爱玛苏醒过来,伤心地问:“周先生为什么那样对我?”

蓓云苦笑,“因为他不能拆卸我的电池,故迁怒于你。”

“我是站在他那边的呀。”

“我何尝不想帮他。”

“他是否有自卑感?”

“你说呢?”蓓云叹口气。

她挽起大衣公文袋。

爱玛问:“你又要上哪里去?这个家已不像一个家,从前,一到傍晚,你们一家三口必定欢聚一堂,气氛融洽,高高兴兴,快快活活享用我做的晚饭,可是你看,现在偌大公寓,往往只剩我一个人,还有什么味道?”爱玛长嗟短叹。

蓓云呆半晌,“皆因有人要调换身分做全职父亲。”

“为什么连小云都不再恋家?”

“因为这个家已经不像一个家,你说得对。”

“主人,你一定可以挽救这个家。”

蓓云苦笑,“我可不是大力士。”

“别放弃这个家,太可惜了。”

“我岂不比你更痛心。”

“留下来,主人,我陪你下棋。”

蓓云抛下大衣手袋,“算了,替我好好按摩肩膊吧,它们酸痛得像是要与我胴体分家。”

她索性躺下来。

那天晚上,周至佳父女都很晚才回来,可是究竟都给巫蓓云三分薄面,没敢吵醒她。

第二天,巫蓓云把她名下的政府债券卖了出去,又向公司预支六个月红利,筹到一笔款予,通知周至善:“老老实实,只有你要求的三分一,可是我只能做到这样,你若不嫌弃,下个星期随时可以存进你户口。”

至善倒是呆半晌,才说:“我自己来拿。”

“不必走一趟了,又不是巨款。”

“谢谢你,蓓云。”她似想说她错怪了巫蓓云。

“筹到这三分一,你们可以问国家银行借余款,分期摊还,政府十分鼓励小型投资计划,不会有问题,如果有枝节,我们再商量。”

至善低声道:“我知道你关心我们。”

蓓云感慨,“但愿我有足够能力。”

至善只怕越描越黑,半晌才同蓓云道别。

蓓云倒觉得有种还清债项的轻松,欠债还钱,她一定欠下他们不少,不然不会巴巴的把辛苦积蓄所得白填限。

财去人安乐,蓓云不但不心痛,反而高兴,这下子,周至佳不会再牢骚多多了吧。

丙然,他没有向她道谢,可是在晚饭时间,他同她搭讪:“膝头十分酸软。”

蓓云顺势答:“自然,负荷甚重。”

“有什么办法没有?”他揉着双膝。

“我替你去体育用品公司去买双护膝回来。”

“有用吗?”

“你统共忘了,我怀小云时便靠护膝才站得起来,后来整天抱她,又添了对护腕借力,最后那个店员骇笑问我几时戴头盔。”

周至佳瞪着双眼,他完全不记得有这样的事,蓓云怀孕时他不是不关心她,但是许多细节,他还是疏忽了。

“不要紧,”只听得蓓云安慰他,“现在你都知道了。”

周至佳啼笑皆非。

深夜,家人都休息了,蓓云在房中一人扮演两个角色。

她先站着问:“你鞠躬尽瘁为这头家,有无人感激?”

问完了她跑去坐在床沿自己答自己:“管它呢,尽了责任算数,笑骂由人。”

然后觉得非常非常累,便倒在床上。

希望到了三0九七年,女性有出头的一日。

一直以来,每次提倡男女平等的计划,表面上看用心良苦,都似为女性着想,不知怎地,到头来,吃亏的却总还是女性。

一个世纪前,建议女性走出厨房去放眼看世界,做一个经济独立人,本是好事,却没想到,从此以后,女人便做得贼死,到了巫蓓云盛年,政府又提倡轮流育儿,更加不得了,女性简直要背起整个家庭担子,怕只怕下个世纪不知又发明些什么馊主意。

巫蓓云真想领导女性走出去游行,扯起标语:谢谢各位,别再为我们着想,让我们生活在黑暗中吧。

社会越是进步,女人越是惨,三头六臂还不够应用。

新置的安眠麻醉剂香雾带玫瑰花的芬芳,几可乱真,巫蓓云还是睡着了,没有梦,麻醉标签上注明:无梦,爱做梦的人,可以选焙另外一种喷剂,注明:美梦。

蓓云只怕好梦易醒,还是干脆不做梦的好。

科学进步,还是对人类有益,人类,有时还真不包括女人。

第二天早上,蓓云睁开眼睛,只觉浑身酸痛,一如昨夜被人打了一顿。

她申吟着呼唤爱玛,“快把消乏丸取来给我。”

爱玛抱怨,“这种药服多了一点好处也没有,不知是哪个庸医开给你吃。”一边递上清水与药丸。

“此药可救贱命。”蓓云忙不迭吞下。

“累了要休息,不要死撑。”

巫蓓云冷笑一声,“你吃撑了,累了居然可以休息,谁供养、谁供养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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