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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扉的信 第23页

作者:亦舒

“那也需要极大的忍耐。”

“但我收取了为数至巨的酬劳。”守丹很坦白。

侯书苓笑,“许多人都向侯氏支取酬金。”这是事实。

守丹伸手过去握住他的手。

“你愿意跟我离婚吗?”侯书苓温柔地问她。

“不急着做这件事。”

“守丹,你的确慷慨,别忘记时间对你来说极之宝贵,快快与我分手,好嫁一个你喜欢的人。”

“我并非不喜欢你。”

侯书苓笑笑,“我叫罗伦斯去安排。”

“心扉,别的男人,视求婚为最高敬礼,侯书苓则刚刚相反,他专门同女人离婚,这是他报答我们的做法,可惜我根本不觉得自己结过婚,又怎么会急着去离婚。离婚,大抵是已经不爱那个人,想甩掉他,以后同这个人断绝关系,我与侯书苓一直各管各。”

“守丹,与侯氏分开,你便可以恢复从前的身份,值得考虑。”

“心扉,从前我家没有隔宿之粮,从前的身份无可恋之处。”

“守丹,望你自己思量清楚,我的愚见是,你应当同侯氏分手后留学。”

“心扉,我会好好地思考这个问题,谢谢你。”

她问罗伦斯学校在什么地方。

“你想到欧洲抑或美洲?”罗伦斯反问。

“我不是一个诗情画意的人。”

“那么我建议你到美国东部去就读。”

守丹微笑问:“夏季热不热,冬季冷不冷,人情暖不暖,还有,男孩子们可英俊?”

罗伦斯洛诧异地看着守丹,“你为这些担心?我相信你有通天的本领,能够使花儿开,能够使太阳升起来。”

“阿洛你不要开玩笑。”

“麻省会给你最美丽的春季。”

“什么学校?”

“不是卫斯理。”罗伦斯微笑。

“对,”守丹自嘲,“我哪里够分数。”

“你比她们幸运,你毋须读得那么辛苦,她们想得到的,你已全部拥有。”

守丹笑意更浓,“真是的,聪明能干的人,做足一世,像我这样的迟钝儿,享一生一福。”

罗伦斯凝视她,“守丹,很抱歉,你不像是个享福的人。”

守丹摇动一只手指,“啧啧啧,别看低我。”

“但愿我眼光奇差。”

“心扉,接着很长的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再见到侯书苓,他仿佛已经把我忘记,这一天是迟早会来临的,每次他要离婚,都会这样叫女方知难而退。看情形我也不方便再拖延下去,偏偏在这个时候,母亲病了,心扉,你还记得我有个母亲吧。”

“守丹,每个人都有母亲,每个人均由母体孕育,九个月后呱呱堕地,托世为人。”

由罗伦斯洛把这个消息告诉她。

招莲娜旧病按发,癌细胞已经扩散。

“她想见你。”

守丹沉默一会儿,“我不想见她。”

“这不是闹意气的时候,侯书苓问你要不要迟一个学期入学,你可以留下来陪着她。”

守丹摇摇头。

罗伦斯洛蹲下来,几乎恳求她,“守丹,缘何残忍?”

守丹淡淡答:“我有我的理由。”

“守丹,但愿你不会后悔。”罗伦斯诅咒她。

“心扉,母亲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日期已可准确地计算出来,大概只有五个月到九个月左右,那个孕育我的身体,将死亡、被葬、长埋地底、腐化,变成一堆白骨。忽然之间,我明白什么叫做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心扉,我们出生的时候,都是一团粉似的幼婴吧,何等美丽可爱的色相与皮囊,最终结局却人人相同,此刻我的心充满悲恸,但是我仍然不想到医院去探访我的母亲。”

“守丹,我开始相信人同人之间,即使是父子、母女、弟兄、姐妹,也讲究缘分,但爱恶之余,可否也论及责任。”

“心扉,我对她的责任已尽,因我的缘故,她这一两年的生活总算过得丰盛,一样不缺,此刻躺在私家医院一级病房里,或许医不好病,却不用吃不必要苦头,我并无内疚。”

这次,心扉没有再回信。

罗伦斯前来送她上飞机。

“这是你那边的地址,届时有人接你前往,记住事事小心。”

守丹双目一直凝视远方。

“侯书苓忙于公事,他祝你顺风。”

守丹收回目光,“我并非等他。”

罗伦斯忍不住揶揄她:“那么,你必定是在等你母亲。”

守丹轻轻回答:“我希望我等得到爸爸前来。”

但是父亲已经在多年多年之前离开她。

在她漫长苦涩的青春期,父亲一次也未曾入梦,他不知有否偷偷来看她,暗中替她打气,“熬下去,丹丹,熬下去。”

爸爸生前从未想过他的小鲍主会要熬苦,而且苦了那么多年。

守丹抬起头,“我要走了。”

这还是守丹第一次乘飞机,头等舱里各式新鲜事物却未引起她的好奇,她又一次成功地把自己与环境隔开来,很快地睡着了。

到醒来才发觉困到极点,于是再合上眼,一直到飞机降落,已是另外一个国家,另一种时间。

拎着简单的行李走出海关,看到大堂中有人用双手拉着横额“接粱守丹”,守丹知道这便是侯书苓派来的人,他的前妻们讲得一点不错,侯书苓的确是个好人,许多男性对现役妻室还不及侯书苓对前妻来得周到。

守丹已把自己当作侯书苓的前妻。

她迎向那个人,说:“我便是梁守丹。”

守丹看不清楚那个人的脸,只见他穿着便服球鞋。

她起了疑心,“我是梁守丹。”她重复一遍。

那人缓缓放下布额,“守丹”。

守丹睁大眼睛。

“守丹,我是于新生。”

忽然之间,守丹泪盈于睫,“我知道你是于新生,你是怎么来的?”

“一位侯先生通知我来接飞机,我还以为有人搞笑捣蛋,后来他连接三天给我电话,我就想,即使有人愚弄我,也不过是浪费三两个小时而已,于是赶了来。”

守丹哑口无言。

“那位侯先生是什么人?”

守丹只是呆呆地看着于新生。

“管它呢,只要接到你就好了,侯君说你会在麻省升学,正好杜格拉斯学院就在理工学院毗邻。”

说到一半,才发觉守丹的思潮已飞出去老远,不像在听他说话,故笑着叫她:“守丹,回来,回来。”

“心扉,侯书苓都替我设想好了,能对女性这样温柔体贴,真是难得的,或许真的应当同他结婚。他的出现,似纯为救我出苦海,但开头我不知道结局会这样好,我还以为我将终身成为侯家的婢妾。”

于新生没有问及梁守丹的过去。

他说:“你知道什么叫作恍如隔世?那天在飞机场看到你的脸就是了,谁还关心过去两年间的事,我不如掌握未来那几年是正经。”

守丹便没有再提。

“心扉,我已开始新生活,现在,除了写信给你,我还写信给侯书苓。”

罗伦斯洛打电话过来给守丹,笑道:“那些中文信是你写给侯书苓的?拜托拜托,下次用英文,我忘了原来没有人告诉过你侯书苓看不懂中文,他自幼学的是英语同法文。”

啊,身为他妻子都不知道这个事实。

“他收到信便叫我拿到外头翻译社当机密文件翻出来。小姐,我已经够忙,还拜托你体贴我。”

守丹说:“阿洛,现在你眼中没有我了,人一走,茶便凉。”

“守丹,好消息,离婚申请已经办出来了。”

守丹沉默,过一刻问:“我们结婚有多久?”

“一年零二十三天。”

“那么久了。”

“守丹,我想你回来一次,在离婚书上签个字,同时,也看看你母亲。”

“呵,”守丹揶揄,“一举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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