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昆南摊摊手。
“你应该去问令兄。”
“还劳吩咐吗,”他说:“我一看到信箱上搁着一封这样的信,便深觉奇怪,大哥
移民已有十年八载,这幢楼宇,本来租给他人,我们收回自住才几个月,立刻有人寄信给姓林的,而且地址写错了。”
“奇怪。”
“还有下文。”
“请说。”
“一封两封不出奇,怎么天天一封,而且我忽然想起,大哥念高中的时候,收过这种信,我认得字迹。”
淑洵问:“谁寄给他的?”
“是他的小女朋友。”
淑洵内心一阵温馨,早熟的人感情生活比较丰富。
“我认识那位小姐,我知道她仍住在本市,但是人家早已结婚生子,不可能再写信给少年时朋友,但为了证实这一点,我还是与她会晤。”
淑洵为这个故事着迷。
她倾耳细听,没想到她与他同样为了这一叠信查根问底,其实他俩既非寄信人又非收信人,无论池水出现多少涟漪,都干卿底事。
林昆南说到这里,忽然困惑地问了一个问题:“平日我并不是一个好奇的人,这次却彷佛有一股诡异的力量,推着我去作调查,为什么?”
被他这样一说,淑洵也猛地惊醒,对呀,她又何尝喜欢寻幽探秘,但为着这封信,
硬是设法把林昆南自一百多户人家里揪出来。
是什么力量?
淑洵与小林都大惑不解。
饼半晌,她才问:“对了,那位小姐怎么说?”
“称她为那位太太才对,她嫁给欧阳氏,生活很愉快,我们约会喝茶,她记得我——”
林昆南把信取出来,欧阳太太讶异的说,“什么,仲南还保留着这些信?真亏他
的,都十年了。”
她把邮戳日期指出来给昆南看。
昆南呆若木鸡。
欧阳太太笑道;“信里也没写什么,只不过是同学与同学之间的问候。”
但是这批信却流落在不知名的空间十年之久。
“你可明白整件事的来龙去脉?”林昆南问淑洵。
淑洵如入迷离境界,事情的过程她完全知道了:一个小女孩子写信给男朋友,信不但迟了十年才到收信人的手,还写错地址。少女与少男在十年后都已分别组织家庭。
淑洵问:“如果当年林仲南收到这些信,他俩会不会有进一步的发展?”
“谁知道,也许他们会成为恋人。”
“你有没有到邮局去查过?”
“有,你看,邮印上盖着北角字样,于是我到该处分局查询。”
“结果如何?”
“服务人员一口咬定开玩笑。”
“不,不是玩笑。”
“很难叫他们相信这件事。”
“我相信。”淑洵说。
“我也相信。”
他们静下来。
然后两个人同时想到一件事,淑洵与林昆南同时说:“咦!”
“你先说。”
林昆南不好意思。
淑洵说:“我们虽然住在同一幢大厦里这些日子,若不是因为这十封信,可能无缘会碰头。”
这么说来,整件事就是为着要使林昆南认识王淑洵?有这个可能吗?
冥冥主宰为何要作如此安排。
连淑洵觉得有点尴尬,她站起来,伸一个懒腰。
“我想去开信箱,看看有没有信。”
“我陪你去。”林昆南毫不犹疑地说。
信箱里已没有错信。
会不会是他们的任务经已完成,因此光荣退休?
淑洵暂且把这宗神秘的事搁在一旁,与林昆南闲谈起来:“你也一个人住?”
“正是。”他微笑。
他哥哥的感情生活比他活跃得多。
淑洵感喟的说:“这是一个最热闹也是最寂寞的城市。”
林昆南点头同意,他到这个时候才看清楚王淑洵:白皙皮肤,高佻身段,大眼睛里全是聪明,说话条理分明,他忍不住喜欢她,
他看看腕表,“吃饭的时间到了。”
淑洵笑道:“一起吧。”
一见如故。
淑洵真怕有人问她:你是怎么认识林昆南的?
届时她唯有答:是因为一些信的缘故。
你写信给他?
不。
他写信给你?
也不。
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王淑洵完全不能解释。
算了,反正她喜欢他。
饭后,小林问她:“要不要到舍下来喝杯咖啡?”
“我是嗜茶人。”
他笑:“我做茶也一样好。”
他们把那十封信摊开来研究。
信封右角都被淑洵批着“无此人”三个大字。
淑洵问:“信拆开没有?”
“没有,但哥哥说,他授权给我,任我处置这些信。”
“他不关心?”
林昆南惋借地说:“可不是。”
看来他比他大哥敏感细致得多。
他取出裁纸刀,小心翼翼地打开信封,抽出信纸,打开来,与淑洵一起看。
信上写:仲南同学,星期五放学在图书馆见面好吗?有些教学上的问题想请教你,
张丽堂,七七年十月二日。
短短两句话而已,少女情怀毕露。
信纸浅蓝色带图案,正是当年最流行的式样。
他们急急拆开第二封信。
“仲南同学,在图书馆见到你,但为什么不与我说话?”
林仲南根本没有收过张丽堂上一封信。
林员南说:“我认得张丽堂的字,她曾经亲手做生日卡片给大哥,大哥还给我们众人笑了整整三天。”
淑洵忍不住说:“年轻真好。”
这是真的。
一旦成年,就得为扬名立万努力,非得抛却闲情不可。
“你想不想再看其余的信?”
淑洵轻轻摇头。
“张小姐浪费了不少时间,看得出这些短短的信都经过誊清。”
“难怪大人老说小孩无聊。”
淑洵看着林昆南把这些信都放进一只牛皮纸信封里去。
淑洵问:“张小姐有没有问你要还这些信?”
“没有,她也不要它们了。”
“换了是我,我会讨还。”
“现在这批信,只得由我保管。”
淑洵很安乐,“那也好。”
昆南问:“我做的茶怎么样,还可以吗?”
“又香又浓。”
林昆南笑了。
星期一,淑洵开信箱,收到字迹陌生本地邮票的信件,她拆开阅读。
“淑洵小姐,星期五下班后见面如何,我会在当日下午五时左右致电你的办公室,
林昆南。”
淑洵被这个举止逗得笑出来。
他们正式开始约会。
连大厦管理员都知道这件事,并且打趣说:“林先生,快快拉拢天窗就不必楼上楼下跑。”
真多事。
一男一女的缘份届临,会得因各式各样的原因相聚结合,把林昆南与王淑洵拉在一起的,却是几封迟来的信,更加妙不可言。
他们在六个月后结婚。
昆南的大哥大嫂特地回来参加婚礼,昆南把欧阳太太张丽堂女士也请了来。
林仲南与张丽堂见了面,却没有把对方认出来。
反而要劳驾林昆南介绍,之后,两人也只不过寒暄数句,散会后就各散东西。
沧海桑田,再也不复回忆从前的事。
婚后他们搬到较大的单位居住。
但所有的大厦信箱是一式一样的,一格一格聚集在电梯大堂当中。
淑洵每次在开信箱的时候都想:会不会曾有男生暗慕她,写信给她,而始终没有收到,这些信会不会有一天突然出现在她的信箱里?
回家
苏玻在公司里坐立不安已经有好几日,同事袁意长看见她这个模样,知道她心中有事,问还是不问呢,他人私事,干卿底事,但任由她彷徨无措,又不是朋友之道,袁意长踌躇了数天。
等到苏玻的黑眼圈出来了,袁意长才约她去喝咖啡。
“我只有半小时,”意长坦白的说:“我要去接小女儿放学,你有什么话说吧。”
苏玻怔怔的看着咖啡杯,看样子半小时还不够她思量怎么样子道开场白。
意长且不去理她,见粟子蛋糕实在做得好,叫了一块,三扒两拨就祭了肚子,只觉香甜,回头看苏玻,连半杯咖啡都似食不下咽,用一只匙羹搅搅搅,像是要把杯底挖个洞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