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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何说再见 第25页

作者:亦舒

第二天,他独自去见纪元。

案女一边下棋一边谈天。

“将来,我不必叫那位姐姐为妈妈吧?”

李育台笑,“一个人只有一个妈妈,你妈妈叫谢雅正。”

“那么,我称她为什么呢?”

“桑琳。”

“我得喜欢她吗?”

“她不是一个讨厌的人。”

“桑琳十分可亲。”

“即使如此,你也毋须勉强自己去喜欢她。”

纪元松口气,“谢谢你,爸爸。”

华人所有人际关系恶劣均因勉强所致,李育台决定从这个框框跳出来。

他还不知道他是不是爱郭桑琳,有什么理由叫李纪元去爱郭桑琳。

当下他问纪元:“温市的春季来了吗?”

“各式花卉开得很灿烂。”

“你有几个男朋友?”

“暂时一名。”

李育台很感宽慰。

这一次,父女并没有谈到过去种种。

育源带着四只大箱子回去。

“这可都是得打税的。”

“又怎么样?”

育台摇摇头,“你不会把这种态度传授给纪元吧。”

“纪元会做回纪元。”

“看样子她会在你身边呆上一段日子。”

“我想替她转私校,她不允,说与同学混熟了,不舍得。”

“以后再作这种重大决定,请先与我说一声。”

育源看他一眼,“你的时间还是用来照顾自己吧。”

这个姑姑如此投入,再过十年八载,纪元就会把她当亲生母亲一样。

一个人的时间用在哪里真是看得见的。

纪元临走时同父亲说:“好好享受生活,我会明白,你爱桑琳,不见得就忘了妈妈。”

育台答:“我永远不会忘记妈妈。”

纪元颔首:“我也不会。”

她跟着姑姑离去。

桑琳在那年秋季入读建筑系。

育台与她见面的时间忽然少了一大截,开头有点不习惯,新来的助手是名男生,比较粗心,育台觉得要什么没什么,只得把他调到老陈那里,另外再找人。

老陈问:“为什么把不合格的人给我?”

“你的要求比较低,对你来讲,他已经有八十分。”

“谢谢你!”

“不客气。”

“我庆幸的是桑琳终于进了大学堂。”

“我了解到你的一片丹心。”

“我最反对办公桌罗曼史,你同桑琳的事若果公开了,同事们该怎么对她?把她当老板娘还是当小助手?”

老陈说得很简单明了。

李有台完全明白。

“我想桑琳那么聪明,她也知道其中巧妙。”

育台答:“她当然晓得。”

老陈松了口气,“她若不是真喜欢你,育合,一定不会接受这种安排:何必这样麻烦,换份工作不就行了,育台,你要好好对待她。”

育台答:“我不会害人。”

他把老陈当兄弟那样看待,才会同他讨论这种事。

可是他也没有准备爱人。

他对桑琳,不过比对和平那一分亲切加一点点温柔。

一日深夜,他赶批图则,弄得累极而眠。

睡了不知多久,忽而听见客厅有异声。

惊醒了他,起床模出去看个究竟。

在寝室门外,他呆住了。

他看到雅正蹲在地上,手中持一枚地球仪,轻轻转动,口中说:“地球,”而小小的纪元约只有三岁大,愉快地重复:“地球。”

育台又惊又喜,上前问:“雅正,雅正,你回来了,你找到地方了?”

雅正抬起头,一张脸晶莹皎洁,“我的病全好了。”

育台忙不迭点头,“那你就不要走了。”

雅正语气极之温柔,“育台,你我早已说过再见。”

“不要离开我雅正。”

“育台,你总知道世上自有不得意之处。”

“不不,雅正——”

这时,小小纪元忽然抱住他腿,大声说:“地球,地球,”育台叫她一绊,只得低头,再抬起头来,雅正已经不在,他撕心裂肺地大叫。

只听得女佣人用力拍寝室门,“先生,先生。”

育台猛地醒来。

房门被推开,“先生,郭小姐在医院,陈先生急透了!”育台连忙奔出去听电话。

“育台,快到圣爱医院,我在楼下等你。”

“桑琳怎么样了?”他一颗心似要自喉咙跃出。

“今晨自家门出来,她的车子叫醉酒驾驶者碰上了。”

育台飞快套上衣服出门,脑筋与四肢均有点麻木,机械式叫车子赶到医院。

老陈在大门口踱步,一见育台,一把拉住奔上楼去。

桑琳的父母形容憔悴等候在急症室门外。

这种情形何等熟稔,一时育台也分不清病人是谁,只知道那是他所爱。

“怎么最后才通知我?”

“桑琳叫别惊动你。”

“她能说话?”

老陈点点头,用手擦去眼角一颗泪水。

他哭了,育台觉得不能再哭。

一见医生,他迎上去。

医生说:“幸亏那是一辆有气袋的车子,她颈部受震荡,不过没严重伤害到脊椎,左边第四根肋骨折断,换句话说,她只是受了轻伤,戴上颈箍休养一两个月,就无大碍了。”

四个人听了松口气。

育台双腿发软,坐倒在长凳上。

老陈过来,看了看他,递过手帕。

育台还不会意,带一个询问脸色抬起头。

老陈低声说:“擦擦眼泪。”

眼泪?哪来的眼泪,育台伸手一模,可不是,整张面孔都是泪水。

他大吃一惊,急急用老陈的手帕去抹。

冰先生太太见到这情形,愁眉面结之下笑了出来。育台讪讪低下头。

已经失去雅正,不能再失去桑琳。

“你们可以进去看她了。”

育台这次倒是没有抢先。

可是见到床上的桑琳,又落下泪来。

医生讲得太轻描淡写了,桑琳额角鼻子嘴唇上都有缝针,一张脸肿得又瘀又青,手上吊着管子,他只得轻轻握住她手。

桑琳一见他,眼睛发出晶莹的神采来。

其余三个人识趣地退到窗前去看风景。

她开口,可是语不成声。

育台把耳朵趋近她嘴边。

他听得她说:“猪八戒……”

育台恢复幽默感,装一个吃惊的样子,“我,我像猪八戒?”

桑琳露出没好气的表情。

冰太太又笑了,笑中流下眼泪。

育台一直逗留到看护来赶才走。

之后,他看着她拆线,消肿,痊愈,出院,康复。

桑琳很沮丧,因为“最狼狈的时候都叫他看过了”,无以为继,“本来打算一步步露出黄脸,现在他已无所惧”。

一日,育台经过一家珠宝店,考虑半晌,轻轻走过去。

一位年轻的女店员前来与他招呼。

“这位先生,想看些什么?”

“啊,戒指。”

“是镶宝石的吗?”

“是,钻石。”

这时,有人接上来说:“约多大的钻石呢?”

声音好熟,育台抬起头,发觉自柜台后转出来的是黄主文的母亲黄仲苓,她秀丽如故,落落大方招呼李育台。

不过,这个时候看她,又不是那样像雅正了。

育合见故人,“你转了行?读者可要失望极了。”

黄女士笑道:“这是我的副业,我可没忘记讲故事。”

“能者多劳。”

“要找一枚戒指?”

育合点点头。

黄仲苓转过头去同助手说:“给李先生把那两枚铁芬尼镶法的钻戒给拿出来。”

育台问:“小主文呢,他好吗?”

“把他送到英国康瓦尔去寄宿了。”

呵他也正规上学了,那好极。

“我一个人没事做,便回香港来同朋友开家店消遣消遣。”她一贯如此温文。

“你对珠宝有一定的认识吧?”

“我朋友是专家。”

那两枚戒子从保险箱内取出来,放在黑丝绒盘托上。

育台一看,式样简单宝石剔透,很是喜欢,便选择那枚方钻,因为它比较不闪。

黄仲苓微笑,“那位小姐一定异常斯文含蓄。”

育台微笑,“她也不过只有这个好处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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