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体版登入注册
夜间

流光 第24页

作者:亦舒

碧瑶放下手枪,怔怔地看着胡巧香。

胡巧香闭上双目,泪水直流。

这一切难道是真的?又没可能是假的。

半晌,碧瑶劝说:“你还有母亲要照顾。”

“那不是我生母,家母在我七岁那年经已去世,此刻我只愿意速速赶去与她相会,坐她怀中,由她轻抚我头发,告诉我,我是她至爱。”

碧瑶心酸,“可是你表面上是那么快乐富足。”

“呵是,最使我疲倦的便是天天还得上台演戏,连讲真话诉几句苦的机会都没有。”

“你,为什么不离开他?”

胡巧香歇斯底里笑起来,“你问问他肯不肯离开我,他要把我榨干为止,他肯走?他连搬到山脚去都不肯!”

“你可以走。”

“你说得是,我可以走,但是他已经控制了胡氏机构的经济命脉,有限的零用金养不活我,我已进入一个死胡同,只有你可以救我。”

胡巧香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不在乎,她盼望地看着何碧瑶。

“当初,你为何同他结婚?”

“我年轻的心寂寞而彷徨,我渴望有人爱我,故为人利用糟蹋。”

碧瑶苦笑。

她完全相信胡巧香。

“你的首饰——”

胡巧香嗤一声笑出来。

“它们不是假的吧。”

“呵是真的,每次外出自保险箱取出配戴,自宴会回家,又月兑下回归保险箱,它们只是一串串的玻璃珠,听不到我的叹息。”

“依你说,你生无可恋?”

“假如我有你那么能干,倘若我的双手是你的双手,我会生活下去,因为我有把握创造将来。”

“你——羡慕我?”碧瑶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是,你经济独立,精神独立,胜我百倍。”

碧瑶不语。

她抬起头,深深吸口气。

然后同胡巧香说:“站起来。”

“什么?”

“我们离开此地,这间毫无生气的屋子令人窒息,静得可以听见回音,坐在此地真会想到绝路里去,我们速速离去为上。”

“你不是要杀死我吗?”

碧瑶叹口气,“胡巧香,你毋须任何人杀死你,你死了有一段日子了。”

胡巧香闻言一怔,失声痛哭。

“来,站起来,提起勇气,出去找一个律师解决问题,人总得自救。”

胡巧香抬起头来,“对,我为什么不去找黄律师?他是家父的好朋友,事到如今,我还怕出丑?”

“我陪你去。”

何碧瑶简直是拉着胡巧香的手出门。

两人在车上沉默如金。

可是两双眼睛渐渐恢复了生机。

车子经过一个水塘的时候,碧瑶一扬手,把那管小手枪摔进水里去。

整个人好似从恶梦里走出来似。

她清醒了。

觉得饥肠辘辘,嘴巴干渴,而且,有说不出的疲倦。

车子在市区停下。

这是她们分手的时刻,忽然之间,二人异口同声地说:“不要做傻事。”

她俩苦笑。

头顶的太阳晒下来,简直不似真的,碧瑶看看手表,才下午三时半。什么,折腾了那么久,才三点半?

碧瑶忽然想起来,星期一有个重要的会议,报告必须在周末赶出来。

就算要辞职,也得把这份工作做好才走。

她回公司去。

即使是星期六下午,尚有许多同事留在办公室。

何碧瑶恢复镇定,唤人去买简单的便当充饥,然后聚精会神地做起作业来。

做到傍晚,一抬头,发觉秘书马嘉烈在身边,“咦,你怎么回来了?”

“马利打电话给我说你在公司赶工,我反正没事,回来看看你可要帮忙。”

“你真是可人儿,我会报答你,这,这同这里,”碧瑶把文件翻给马嘉烈看,“都需要把数字证实,整理妥当之后,打进电脑,印十来廿份,星期一下午三时备用。”

“是,何小姐。”

饼一阵子,上司也出现了。

“这是干吗,”碧瑶问:“你来干什么?”

上司凝视她一会儿:“星期一下午会议不用改期?”

“当然不用,你没看见我今明两天打算赶通宵吗?”

“一切恢复正常?”

碧瑶瞪他一眼,“你说什么我不知道,我几时不正常过,对,这一段第三节,你看看我攻击爱克米公司会不会措词过激。”

呵没事人一样,真不能小觑年轻貌美的女子。

碧瑶看看表,打算同马嘉烈在八时许一起吃饭,然后回来再继续努力。

“没有约会吗?”她问。

马嘉烈牵牵嘴角,“那种约会,有什么好去?看电影,喝杯茶,海旁散步,弄得人疲马倦,毫无得益,不如回来加班,既有收入,又能学习。”

真有智能。

碧瑶抬起头,恍如隔世。

罢巧在这个时候,电话铃响了,马嘉烈去接听。

“何小姐,吴兆基先生找你。”

碧瑶抬起头来,茫然反问:“谁?我不认识这个人,我不在。”

“是何小姐。”

马嘉烈自然会去把此人打发掉。

写字楼的落地长窗看出去是满城的霓虹光管,何碧瑶有种再生的感觉。

好不容易走到这个地步,不能自毁长城,一定要把这条路好好走下去,想到险处,不由得全身颤抖,汗流浃背。

马嘉烈看到她神色不对,问道:“何小姐,没事吧?”

碧瑶说:“我很好,来,先去吃顿丰富大菜,回来再忙。”

下个礼拜,还要找裘裘解释一番,恢复友谊。

呵,以后再也不恨任何人,可以忘记统统忘记,不能忘记的丢进大海。

新生

七八公分的雪在温哥华来说已是盛事,早上起来思敬一拉开窗帘便看到粉妆玉琢的雪景,园子及私家路上唯一的足迹属于觅食的小动物。

雪仍在下,思敬想起红楼梦中贾宝玉等下雪的描述:那一早,贾二爷见一室皆亮,还以为是日光,谁知是下了一夜大雪,白雪反映到室内所致,他推开窗户一看,外头扯絮拉棉地,还正在降大雪。

用来形容今日情形,至好不过。

上星期日拨电话到多伦多,听郑伯母说,下了近两公尺雪,铲个半死,那边情形是比较可怕。

所谓郑伯母,其实是思敬的朋友郑宇淑,思敬的女儿小昆叫她郑伯母,思敬觉得好玩,也跟着叫。

其实小昆叫错了。

宇淑嫁给姓王的人家,应该是王伯母才对,可是小昆不接受女性出嫁后连本姓都不能保存,故称郑伯母。

呵,忘了讲一句,小昆已是大学生了。

当下思敬口中喃喃说:“丰年好大雪。”便取饼照相机,披上羽绒大衣出去拍照。

按了十多张,小昆在门口叫:“妈妈,时间到了,要出门了。”

思敬问:“学校可关门?”

小昆笑,“你倒想。”

思敬只得速速梳洗。

车房里两部四驱车,有备无患,小昆说:“妈,你用平治,我来开兰芝路华。”年轻的她预备大显身手。

“小昆,下雪交通必挤,不如你我合用一辆车,也为他人着想。”

小昆好生失望,好不容易等到下雪,她打算把那辆高大英勇的吉甫车开出去出风头。

“妈——”

“我不放心让你驾驶。

小昆温柔地看着母亲,妈妈都是一个模子里铸出来,能担心多久就多久,永无止境。

“好好妈妈,你说什么就什么。”

思敬感动,“小昆,你就是这点可爱,从不叫妈妈伤心。”

“言重了,妈妈,开车吧。”

出了路口,如履平地,才知道四轮带动的好处。

思敬感慨,“你看我们多幸福,下了一夜的雪,懵然不觉,拥被而眠,古代才做不到。”

小昆笑,“若付不起电费,现代人也做不到。”

驶到山腰,思敬咦一声,有车抛锚,司机站在路边朝他们招手。

小昆马上说:“妈妈别理他,我们时间挤逼。”

上一页 回目录 下一页

单击键盘左右键(← →)可以上下翻页

加入书签|返回书页|返回首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