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变迁 第21页

作者:亦舒

姐妹俩合力替母亲办完了事,妹妹对姐姐说:“你益发内向了。”

越秀不语。

“有空出来玩玩。”

越秀只是微笑。

“母亲的遗产我一件不要,任你处置吧。”

妹妹似十分吃得开的样子,一心一意要摆月兑过去,努力将来。

越秀回到旧寓所,人去楼空,那是妈妈生前所遗唯一产业,为了每月付款,曾叫他流尽眼泪,现在一撒手,什么都看不见了。

剩下的还有一些旧衣物。

打开锁着的抽屉,里头有一两件不值钱的金饰,还有一本照相部。

里边是王氏夫妇与两个年幼女儿全家福合照。

一家四口笑吟吟面对照相机。

她一边落泪一边学习妹妹的潇洒,把所有东西统统丢到空箱子预备丢掉。

终于不忍,取出那张全家福,带返家中。

两姐妹都不想住到那幢破旧的公寓里去,将它卖掉,分到一点钱傍身。

大学第三年,王越秀忽然漂亮成熟起来,叫男同学们迷惑,大家都不记得还有什么女孩子会得动辄面红,她使他们也结结巴巴,面红耳赤。

忽然多了一大堆追求者。

比较谈得来的有黄令义,他愿意尝试了解她。

越秀相当喜欢高大英俊的他,因而同他说起小鲍园。

“有那样好的地方?带我去。”小黄兴奋。

“你不一定去得到。”

“在哪里,瑞士,瑞典?”他不服气。

“在另一个空间,有缘的人打开心门,才可以进去憩息。”

小黄呆住了,这个女孩子模样似不食人间烟火,没想到思想也这般玄虚。

他凝视她的大眼睛,顺着她的意思,陪她说她喜爱听的话,男孩子在追求他们喜欢的异性的时候,通常都有这个本事。

当下他问:“你是否常常到那个花园去?”

越秀陶醉地说:“常常。”

黄令义只管欣赏她脸上的红晕。

“那多好。”他敷衍说。

“是,一进去心头就宁静。”

“几时让我也试试进去逛一会儿。”

越秀说:“有好几次,进去了,几乎不想再出来。”

小黄佯装吃惊,“你要记得回来才好。”

越秀笑道:“我会回来,别怕。”

黄令义觉得十分有趣,都说少女充满幻想,信焉。

越秀甚至把那张全家福照片给小黄看,对内向的她来说,这已是最亲密的举止。

翌年,他们同期毕业。

妹妹见过黄令义。

她同姐姐说:“小黄不是个可靠的人。”

“听听这是什么话。”越秀抱怨。

“你看他那双贼眼便晓得了,姐,你不是他的对手。”

越秀笑,“我从来没想过要与他斗。”

妹妹看她一眼,噤声。

没想到文弱的王越秀在工作上那么会得表演自己,冒升得极快,与她旗鼓相当的是黄令义。

他们决定结婚

妹妹得知婚讯,仍然摇头。

越秀不去理她

未婚夫有时好奇地问:“越秀,此刻你还有没有到那小花园去?”

有,怎么没有。

四季各有时花,开得好不灿烂,端坐石凳上,心旷神怡。

越秀同未婚夫说:“如果我告诉你,在小花园里可以见到我母亲,你怎么想?”

黄令义暗暗吃一惊,外表却不动声色,“我会说,你非常想念母亲。”

是,越秀的确想念母亲。

一走进小花园,便看见母亲比她先到。

她紧皱的眉头经已松开,一脸笑容,只得三十出头的样子,同女儿说:“原来你一直躲到这个好地方来。”

“你喜欢这里吧,妈妈?”

“喜欢,这里多静寂,没有税局,没有银行,没有老板,又不用理会家庭杂务,没有人事纷争,来了不想走。”

“妈妈。”越秀过去握住她的手。

“女儿,让我好好看清楚你,往日为口奔驰,一直没有好好照顾你们。”

“妈妈已经做得很好。”

母女握住手,“越秀,留下来陪妈妈好不好。不要回去了,母女俩就这样长相厮守。”

“我在外头还有许多事要做。”

妈妈感喟,“是,你还年轻。”

越秀站起来,“有空再来看你。”

妈妈向她挥道别。

黄令义听了这则故事,呆半晌,温言对未婚妻说:“你太累了,难免胡思乱想。”

“不,小花园绝对是真的。”

“听听,这是什么话。”他拍拍她肩膀。

越秀有点失望,黄令义不相信她呢,不过不要紧,日后她会慢慢向他解释。

他们如期结婚。

那真是越秀一生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

连妹妹都觉得走了眼,也许,姐姐真的降得住黄令义这家伙。

那一段时间,越秀最少到小鲍园去。

俗务太多,她无法集中精神冥想。

婚后一年,越秀怀孕。

是那个时候,黄令义开始变了样子。

应该抽更多时间出来陪妻子,但是黄令义的应酬反而忙起来。

越秀很少见到他,她早睡早起,他迟出晚归。

同他说过一两次,黄令义反而一脸诧异,“越秀,你是时代女性,为何婆婆妈妈,你想我喂你吃还是抱着你睡?”

越秀反而羞愧了。

直至她在早上,发觉丈夫床上没有睡过人,他根本没回来过。

妹妹来探望她,“姐,黄令义在外头搞得很不象样了。”

越秀沉默一会儿,“你有何忠告?”

“你又不吃地饭,事情简单得多,爱留即留,不留即走。”

“有无必要忍耐?”

“人家那些太太苦苦死忍,是为了锦衣美食,你为什么?”

“可是孩子还没有出生。”

“此事与孩子无关,是你与他之间的纠纷。”

越秀心如刀割,茫然抬起头来,妹妹是这样英明,她却是这样窝囊。

妹妹安慰她,“别担心孩子,婚姻失败的女性,也有权拥有孩子,抓住一点点亲情。”

“可是黄令义为何那样对我?”

妹妹不耐烦了,“姐,我们何必浪费时间研究他人心态意愿及所作所为?你可以接受便接受,不然的话,便拉倒。”

越秀耳畔嗡一声,陷入沉思中。

她心境忽尔平和,推开一道门,走进她熟悉的花园。

母亲坐在一大蓬栀子花边。

“妈妈。”越秀过去一把抱住。

“越秀,好久不见。”

“妈妈,我烦恼之极。”越秀落下泪来。

“哎唷唷,人生本如是。”

“偏偏还要把小生命带到这世界上来。”

“不要反悔,对孩子不公平,他有他的命运,遭遇也许非常幸运快活。”

越秀苦笑。

妈妈轻轻模抚她的面孔,“我儿,别叫挫折打败你,鼓起勇气来应付。”

“我觉得十分软弱。”

“别担心,记住上帝的应允:日子如何,力气也如何。”

“是妈妈。”

“听见没有?妹妹叫你。”

“我要回去了。”越秀站起来。

“姐姐,姐姐,你怎么了。”妹妹握住她的手直摇。

越秀与妹妹拥抱。

“婚姻失败确是悲剧,但是在今日已是相当普通的事。”

“我会记住你这话。”

越秀又拖了一段日子。

不久她生下女儿,那小小脸蛋似足阿姨,越秀紧紧把婴儿拥在怀中,真的,孩子归孩子,谁说婚姻失败的女子不能拥有一个孩子?

妹妹替她找到保姆,并且带来简单行李足足陪了姐姐一个月。

对于姐姐的婚姻状况一字不提。

孩子满月,越秀感激地对妹妹说:“也许该为她添多个妹妹。”

妹妹冷笑,“不是每个妹妹都象我这样好。”

越秀连忙说:“这绝对是真的。”

妹妹这时看到案头上银相架里的全家福照片,默默无言,似一点感觉也无。

越秀说:“妹妹你真是铁石心肠。”

妹妹忽然转过头来,凝视姐姐,“连你都不了解我,掉尽了眼泪,亦于事无补,做什么戏?不如强颜欢笑,利人利己,我的心碎过几次,我生活的压力有多大,何必告诉你知,人人自顾不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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