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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儿 第25页

作者:亦舒

“你是我女儿的朋友。”

“月华与我不是情侣。”

沈咏恩又推托,“你是我的补习老师。”

“还有没有更坏的借口?”尊生气了。

“要不补习,要不拉倒。”沈咏恩非常坚持。

“好好好,补习最后一课。”

他们各坐各的车子离去。

尊开一架机车,踏脚风火轮似飞速驶走。

是个危险人物,要好好应付,沈咏恩上次应付异性已是二十年前的事,手法也许过时,不知能否应用。

尊比她快,一早在楼下等候,上得楼来,在暖气中月兑下皮夹克,只剩一件棉背心,那年轻的身体,线条优美,充满活力,使沈咏恩的目光回避。

她坐在发脑面前,“一边是RAM,另一边是ROM,看,我还记得。”自觉声音越来越僵。

这可能真是最后一课。

“对,打出重印第一行,重印两字之间不要留空间。”

就在这个时候,小月华回来了。

脸色非比寻常。

沈咏恩不去理她,只说:“厨房有巧克力蛋糕,请自便。”

她一迳跟尊学习了一个小时方才揉着双眼叫暂停。

尊摊摊手,“你每一个程序都记得,证明你有温习,确是个好学生。”

他去取点心吃,在厨房碰见小月华,两个人咕哝半晌,期间月华声线数度提高。

沈咏恩听得相当清楚。

终于尊探首进来,“我先走一步,改天再的时间。”

“谢谢你。”沈咏恩扬声。

他走了。

月华接着走进来,“妈妈,我想与你好好谈一谈。”

沈咏恩看了看女儿的脸,做了小月华的母亲十八年,她从来没有露出过如此强烈的不满。

“什么事?”沈咏恩有点好笑。

“你同尊胡是怎么一回事?”语气很重。

“一点事也没有。”

“学校有人传你俩在约会。”

“月华,自你十岁开始,我就不住同你说,人生在世,不必理会他人说些什么。”

“但他们说的是我母亲。”小月华提高声音。

“一视同仁。”

“他们说得很难听。”

“不必在我面前重复,我毫无兴趣。”

小月华鼓着腮帮子,“你总不替我想想,我有多难堪,我也要面子。”

说到这里,沈咏恩方觉事态严重,女儿的观点犯了不可忽略的错误,需要纠正。

她沉下脸来。

“你的意思是,我叫你塌了台?”

小月华一见母亲变色,也害怕了,“不,我——”

“十多廿年来,我自问还算是个称职的母亲,就因为你长大了,我想过自己的生活,上学,约会异性,就使你尴尬?”

月华看着母亲,“尊胡是我的朋友,他不属于你那组人的年龄。”

“第一,月华,我并没有约会他,第二,我毋项任何人来指导我说约会何种人。”

月华低头沉思。

“我的确是你的母亲,但我还有其它身分,最重要的,我是一个人,我有权选择我的生活方式,你已是大学生,你应当明白。”

“我喜欢旧时的你。”月华冲口而出。

“我一点都没有变。”

“不,自从你上了大学之后,人就变了,我不该荐你入学。”

沈咏恩啼笑皆非。

“妈妈,看我份上,不要再与尊胡来往。”

“你的意思,月华,其实是:妈妈,请勿与任何人来住,请守在家中,孤独到老。”

“不,我才没有那么自私。”小月华气急败坏。

“谈话到此为止。”

母女俩还是第一次闹得这么不愉快。

幸亏还能开心见诚说出心中话。

稍后月华对自己冲动的态度非常后悔,母亲一直是十全十美的母亲,事事以她为重,也许就因这样宠坏了女儿,月华要求母亲一心一意,心无旁骛,一发觉她寻求新生活,便觉得受伤害,便设法叫母亲打回头,太自私了。

母亲芳华正茂,尚有一大截丰盛人生路要走,女儿凭什么阻止她,即使同年轻小伙子约会,又如何?

小月华慨叹一声“妈妈长大了。”

妈妈行事不再要征求她同意。

妈妈不再受她控制。

月华只得静观其变。

大学里课外活动极多,对沈咏恩来说,全是不可多得正当娱乐,她舍不得放弃,每一项都想参加,只愁没有时间。

她已经没有工夫全副精神与女儿讨论冬季该换哪一只睥子的电毯子。

小月华当然遗憾。

不过最令她安慰的是,母亲并没有单独约会尊胡,女儿开始对母亲有信心,沈咏恩一定有办法应付新生活。

母女俩和好如初。

两人越发似姐妹。

初春,沈咏恩对月华说:“讲师说我会计不错,建议我转会计系。”

月华提意见:“太吃苦了,你又不打算挂牌,压力过重,失去学习乐趣。”

“讲得很对,我一于婉拒。”

“妈妈,我也有事请教:有人想我结伴到纽约走一趟。”

那一定是个男生。

沈咏恩沉吟,“孤男寡女,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不如明年再说吧。”

月华也点头,“说得对。”

母女俩关系日趋文明。

月华觉得母亲入学以后,与女儿的地位仿佛日益平等,两人之间,没有什么是不能说的了。

这是好处。

沈咏恩笑问:“还后悔荐母亲入学吗?”

“我不荐你,你自己也一样会处理。”月华也笑。

沈咏恩看看女儿说:“复活节你父亲会前来探访我们。”

“真的?”月华喜出望外,母亲思想的确比从前开明。

“也该听听他有何话要说,毕竟,我们不是仇人。”

月华鼓起掌来,学习,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晚儿

二O三七年。

大都会。

许冠彤下班,问妻子:“晚儿今天怎么样?”

许太太自电脑荧屏及钮键中抬起头末,“老样子。”语气平淡。

晚儿,是他们十六岁的独生女。

许冠彤在四十二岁那年才生下她,因此取名晚儿,指晚来的孩儿。

许氏伉俪是志同道合的昆虫资料研究专家,结婚多年,感情融洽,为了事业,并未想过生儿育女,晚儿的莅临,是一宗意外惊喜。

当下许冠彤问:“晚儿呢?”

许太太答:“出去了。”

“心情仍然坏透?”

许太太点点头,大惑不解,“真正奇怪,干科学的父母,养育的女儿却似艺术家,情绪如许不稳。”

“晚儿自小如此。”

“会不会是隔代遗传?”

“一隔三代咱们许家也没有干文艺工作的人。”

许太太感喟:“那么一定是那著名的代沟,我们生她的时候已经老大。”

“胡说,”许冠彤不承认,“张某,蒋某,庄某他们也都是中年生子,人家就没这么烦恼。”

“许是因为爱玛的原故。”

许冠彤不耐烦:“爱玛只是晚儿的保姆。”

许太太的声音仍然很平静,“但是你知道孩子们,有时为一只狗一只猫,都会动真感情。”

“不是孩子了,她刚考入联合国科技学院,明年春假一过,便得入学。”许冠彤说:“更衣吧,王教授在等我们呢。”

许太太连忙应,“是,我马上准备。”

他俩盛装出去赴宴。

饼没多久,许晚儿便回来了。

一进门,她便听见电子感应器同她说:“你好,晚儿,你父母不在家,晚餐已经准备好,今夜电视节目不坏,九时半播放的‘人类之足迹’特别精彩。”

晚儿在宽敞的客厅坐下,落寞的说;“又只得我同你。”

“是,自从爱玛停工之后,只剩下我。”

晚儿斟一大杯果汁喝,不语。

“晚儿,或者,你应当结交一些同龄朋友。”

晚儿笑笑,不语。

“人类需要朋友呵护关怀,你不该独处。”

晚儿站起来,“多谢关心,我不会有问题。”

她朝卧室走过去。

谁都看得出她心情坏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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