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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细之恋 第10页

作者:亦舒

我马上改变主意。我想见这双鞋的女主人。

茉莉把鞋子拾回故在架子上。一边喃喃的说:“今年夏天都流行猄皮,叫人只能穿一季,害死荷包。”

我沉默地跟她进去。

一部手提录音机在播歌:洛史超域的沙哑声音:

──“我不想再说

你如何碎了我的心

噢心──”

一个女孩子背着我们坐在房中床上喁喁说电话,声音低不可闻,她有很长的头发,很卷,一边用手不停的掠着,一下又一下,非常的不耐烦,非常使人心跳,手上的钻戒闪闪生光。

“祖莲──”茉莉叫她。

她转过头来笑一笑,容貌使我心悸。我从没见过这样的美女!上帝。

她放下电话站起来,向我说:“我知道你是谁,茉莉常常说起你。”

我尽量放得自然,坐在沙发上,她把茉莉拉到一角,像说着什么知心话。她身上披着一袭长袍,料子也不算薄,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身上的曲线却一寸寸露在外边。她的头发无穷无尽地卷着麻花,几乎垂到腰间。

我是一个男人,我马上想到的是:这一头头发在床上是多么的诱惑。

我喝一口水,叹声气。没法子。我永远不能专一,我永远眼睛在瞄别的女人。对不起,茉莉。

只听得茉莉说:“好,那么你去吧,好自为之。”

“嗯。”祖莲点点头,“我去换衣服。”

茉莉问:“你跟不跟我吃饭?我有空。”

茉莉的脸清纯像女学生,太简单太空洞,有点乏味,我兴致索然,而且又觉得疲倦。

我说:“我回去了,这几天一直没睡好,朝朝一早起身去等你。”

“好,你回去吧。”她声音里带点失望。

我原本可以陪她去吃饭。但是月底,口袋里的钱也不够。上个星期因得罪了她,送花送糖,用掉不少。长久与女朋友开销是最累的。但结婚?我不知道。结婚后孩子又随时会跟着出世。我很爱孩子,但人家的孩子与自家的孩子又不同。自己的孩子一生一世都耽那里,是心头上的一块铝。而且生命有什么一意义。永远痛苦多过快乐,平静的生活比痛苦更惨,人静下来便是统一的黑暗,我害怕黑暗,因为死亡也是黑暗。

我需要茉莉,因为她是如此忠心的朋友,永远愿意陪伴我。不过我一生只能活一次,我不相信一段婚姻可以维持三十年,即便可以白头偕老,也实在太厌闷。人应该迟婚,女人三十五,男人四十,大家想清想楚,寻个伴侣终老,到十年八年之后,双方即使厌倦,那一头也差不多近矣,大可以平安无事地一道寿终正寝,岂不是美,也不必要孩子。

可是茉莉反对我的论调,她认为传宗接代是我们人类的天职,我不是有什么特别的理想,而是自私、逃避。也许是真的,我不否认。

那夜我并没有早睡。我一个人在公寓中听音乐。十一点半的时候茉莉打电话来。

她说:“我很寂寞,与你闹意气那一阵子,整个人没有生气,日子不再有希望,我自暴自弃的想:‘算了,既然他不把我当一回事,就此完了也好。’偏偏那数日又下雨,我既没吃好,也没睡好。直到那日早晨你在我肩上拍了一下,我看到你的脸,只觉得第一个细胞忽而活了,然后像亚米巴繁殖似的,一传二,二传四,四传八,一路倍下去,全身暖起来,我发觉我又活了。可是又一直认为自己没出息。我想了又想,认为大家应该坦白一点,拖下去无益,我不能一辈子做你的女朋友,女人……过了这几年,也就完了。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人,那种超级女人是例外。”

“茉莉──”我很难过。

“你听我把话说完。我与你认识这么些日子,自问从来没耍过花怆,我对你如何,相信你是知道的。”

“茉莉。”

“你想想清楚,如果不能再进一步,那么我们暂时先不见面一段时期。我不是威胁你,你别误会。我只是心灰,你老是把我吊在半空,让我情绪很抑郁很不安,你离开我,我譬如自己‘死’一段日子,也许比死还难过,但是时间医治一切忧伤,总会痊愈,现在拖下去,我心一直淌血,伤口不好,日子难受。”

“茉莉──”

“我不是洒狗血,你想想清楚再答覆我。”

“茉莉,我上你家来。”我跳下床。

“我家有客人,你忘了?”

“那么你下楼来,我来接你。”

“何必呢。”

“我们结婚吧,茉莉,我们明天去买婚戒。”

“你──”

“我想清楚了,有多少男人能够得到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你的薪水比我的还高六十五港元,你不是为饭票,茉莉──”

“你听我说──”

“不,你听我说。我马上来上

我披上外套去接她,她在楼下等我。我们紧紧的拥抱。那夜茱莉宿在我家。早上我比她早起,她雪白的脸上犹自带着微笑。

我想,就是她吧,若没有缘份,我们到不了一起。

第二天早餐的时候我说:“我暂时搬到你那里去,这里重新装修,周末我们去选家具与墙纸。

待这里装修好了,我们再一起搬过来。你说如何?

“如果你要钻石,我有几万元在银行,结了婚的人,开开日本小房车算了,也不必贵跑车。如果不要首饰,那么家可以‘豪华’一点。”

她低头想:“我觉得家比较重要。”

“手指光光也不好看。”我说,“家里东西可以慢慢置,我替你拿主意,你还是先买戒指吧。”

她笑了。

我颇知道女人心中想些什么。唉女人。而男人,男人明知她们的小心眼想的是什么,男人还是投降了。因为男人少不掉女人,女人也少不掉男人。

我们似模似样的进行起来,叫了装修师傅,到婚姻注册处排日期,商议妥三年之内不谈生育,分配将来的开销──房子是自己的,不付租.家用由我拿出来,她的零用我也负责。

我搬到她的公寓里去。而祖莲也住在那里。

茉莉的公寓有两间睡房.原来也无所谓,我可以与茉莉同睡,偏偏茉莉又要面子,不肯跟我睡,要与祖莲同房。

“同房怕什么?她不是你老朋友吗?”我问:“你们女人真奇怪,要这种面子,又说是朋友,又坚持她住你家中……如果我是你,赶她去住酒店,免得麻烦。”

“你们男人哪里知道?”

“好,随得你。”

茉莉由一个人独居变成三个人住。屋子里堆满东西,有些是茉莉的“嫁妆”,有些是祖莲买了预备带往外国的,两个准新娘子叽叽咕咕的说个不停。

我看着她们,心中想:难怪以前的男人要三妻四妾,如果女人门都能如此和平共处,倒也是闺房之乐。我不羞耻,我不相信天下有不想女人的男人。

祖莲很少在家。说起长途电话来是好几十分钟的。我尽量低看头不去看她。她实在太美丽,我看了实在心动。

有一日下午,我自己下班回去,因茉莉亲戚家有应酬,到家祖莲没出去,在那里哭。

“祖莲!”我惊异,“你怎么了?”

她摇摇头,不肯说话,长发都黏在脸上,纠缠不清,我坐下来拨开她头发,替她擦眼泪。

“什么事?”我低声问。

“没有事。”她答。

“等茉莉回来,你与她商量。”我说。

她的眼泪又珠子般淌下来。这个女人,连哭的时候都这么美丽。我叹一口气。

“女人哭都是为男人,你是为了未婚夫?”

她不肯回答,把头埋在我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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