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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细之恋 第2页

作者:亦舒

她斯文地吃着猪排,并不回答。

“功课有困难吗?”我问。

她吃完了,把刀叉放下,向我点点头,站起来走开,一言不发。

我目送她走开,一个红头发的女孩走过来坐下,她向我笑,“嗨!阿细。”

气得我。

“你是谁?”

“我?”笑,“我是莉莉安,珍纳的好友,珍纳说你是柳下惠。”

“珍纳是大嘴巴。”我说:“对不起,吃饭时我喜欢独坐。”

莉莉安摇头,笑“啧啧啧。”

我愤怒地离开。

第二天,我又到食堂去碰明媚。追求女孩子,皮要厚。

她在翻笔记,一边喝着牛女乃,全神贯注。瞧到她那可爱认真的样子,我心就软了。我终于碰到我的克星,除她以外,我根本不想动其他念头。

我也取一杯牛女乃,坐到她对面。

她照例不抬头。

我咳嗽一声。

我问:“什么书?好看吗?”

她缓缓抬起头来,看着我。哗,她的眼睛,清澄如湖水。

我嚅嚅的说:“不吃点东西?三文治?”

她仿佛要开口了,我的心跳加速。

但是忽然之间有一个女声叫:“阿细,阿细!”

珍纳与莉莉安,还有一个金发女郎,三个洋妞一齐向我走过来。

我急,我必须解释,但是明媚冷冷的合上书本,站起来,摆一摆她的黑发,走了。

我一股恶气全出在珍纳身上。

我吼:“叫我作什么?我欠你什么?”

珍纳吃惊。“你怎么了?我们只不过想请你去打网球。”

“你几时不好请?你不见我在与朋友说话?”

莉莉安说:“阿细,你怎么了?”

“别叫我阿细,我不喜欢人家叫我阿细!”

珍纳忽然哭起来。

那金发女郎说:“珍纳,我们走吧。”

我才觉得自己是多么粗暴无礼,我叹口气。

我说:“对不起,珍纳,”我拍拍她的肩膀,“别打网球,大家去喝杯啤酒吧,来,我请客。”

珍纳总算破涕为笑。

瞧,孙明媚完全控制了我的情翻。

金发女郎问:“那是你女朋友?”

我说:“是就好了。”我欲借酒消愁。

金发女郎笑说:“我叫西西莉亚。”

好得很,西西莉亚、珍纳、莉莉安。不读来的全来了,该来的那个却没来。

孙明媚,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

同学们知道这事,都笑说:“原来赵只有在外国女人重中吃香,哈哈哈,在自己人前处处碰壁。”

再过几天,快圣诞节,雪落得好大。我在食堂又碰见孙明媚。

她戴着一顶红色绒线帽,非常精神,独自在吃汉堡包,大口大口咬着,神情趣致。我的灵魂完全飞到她身边去。

我苦笑,拿出一个角子,我喃喃地念:“字面便不过去,人像便过去。”

把角子一丢,覆在手中,一打开,原来是人像。再过去试一试运道。

我假装轻松地趋向前去,“嗨!明媚。”

她看着我。

我问:“圣诞节上哪里去?会不会到纽约?抑或上欧洲?有什么打算?”

她一声不发,拿起食物,走到第二张桌子去坐下,继续吃她的汉堡包。

我简直不相信有人会这样的无倩,脸上顿时霓虹灯一般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耳朵火辣辣热起来,巴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呆了半晌,看看她喝完最后一口可乐,头也不回的走了,背影又俊俏又轻快,我又爱又恨,心中像大海起了波浪,眼泪差点没桥下来。

她不爱我?

不不,她甚至不喜欢我。

那一天我实在很闷,约莉莉安与珍纳出去散步。

莉莉安说:“这么冷,如果你一定要人陪你散步,我们这里的芝儿喜欢跑步,芝儿的同房贝贝也喜欢,你到我们的宿舍来,五点,她们会在门口等你。”

我无所谓;反正都是同学。我们大学有七千多个同学。

芝儿与贝贝穿好运动服在接待处等我。

她们长得很好看,你知道,廿岁出头,青春活泼,但是外国女人再美都是一个模子里印出来的,世界小姐也不过如此,高鼻子大眼睛小嘴巴,没有灵魂感,不比中国女子,像孙明媚,简直嘴角都孕带诗意。

她们陪我在校园内跑步。有一条窄窄的跑道的雪被铲清,湿濡濡地,春天相信不会远了。

但是如果没有爱情,春天与冬日有什么分别?

啊我在渡日如年。

我们连跑三个圈子,我觉得兴趣索然。

芝儿撑着腰间:“怎么?阿细,没兴趣?”

“你怎么也知道我叫阿细?”我气问。

贝贝耸耸肩,“每个人都知道。”

芝儿看着我笑,“你是不是在恋爱,阿细?心不在焉的,没想到男孩子也这么痴情。”

“是。”我郁郁不乐,“我所爱的人不爱我。”

芝儿说:“阿细,这是很普通的故事,世上不如意之事常八九。我们喜欢你。”

我埋怨,“你们予我麻烦多多。”

“太不公平,阿细,”贝贝笑,“我们岂不是朋友?”

芝儿喷着白气玩,“我知道珍纳喜欢你,阿细。”

贝贝说:“我也喜欢你,阿细,我不会介意与你约会。”

“谢谢。”我不是不感动的。

“但是我们知道你是君子。”贝贝笑说。

我说:“君子要回去了。”

贝贝看天空,“天黑得早。”

我把她们送回女生大楼,迎面而来的正是我朝思暮想,梦寝难忘的意中人孙明媚!我又惊又喜,惊的是这次不知道又该如何遭她白眼,喜的是又获得目睹倩影的机会。

明媚手挽着针线篮子,戴一副连指绒线手套。漆黑的眼睛骨溜溜,朝我身上一转,马上避得我远远,往另外一条路上去了。

我眼睁睁地望看伊人远去,跌脚说:“她真当我是大麻疯!”

贝贝说:“阿细,再见。圣诞我们回家,假期后再见。”

“再见。”我说。

芝儿也说:“再见。”

我取饼车子,一路驶回宿舍。

因为雪厚路滑,我把车开得很慢,心想:明天要把车子送到车行去,车服上要缚上铁链才行。

咦,那不是孙明媚?为什么一个人踽踽而行?上哪儿去?这么夜了,又冷。

我把车停下来,响号。

她看见车里是我,脸色大变,马上加紧脚步。

我把车窗放下:“明媚,请上车来,我送你一阵。”

她脚步更快。

“明媚。”我一边叫一边把车子加速。

她几乎在奔跑,忽然脚下一滑,摔了一跤。

我一吓,连忙停下车.下车去扶她。

她挣扎看起来,推开我,沉着声音:“不要动!别碰我!”

把我当作什么洪荒猛兽了。

“明媚。”我说:“为什么拒我于千里之外?”

“我不符合你的要求!请你快上车走,”她铁青着脸,“快走,不然我要叫了!”

我既好气又好笑,“你把我当什么?色狠?色魔?好,一不做二不休,你大声喊吧,反正这条路没有人,你叫破了喉咙也没有用!”我马上做一个狞笑,“哼哼哼!”我扑上去。

谁知道她伸手给我两个巴掌,毫不容情。

我气了,一手抓住她的手,“你太不讲理了!我完全是善意,你如果不想与我做朋友可以说个分明──”

她出力把我一推,暗蒙蒙中我脚步一滑,整个人向后倾,是,不错,最不幸的事发生了,我身后是一个大池塘,校园最好的景色,春天有成群鸭子游泳的池塘,此刻结了层薄的冰,我一跌下去,冰“喀嚓”裂开,我听到孙明媚的尖叫,然后是我自己堕水的声音。

我并不害怕。

开头冰水浸过我的身体,我只觉得麻辣辣地,我沉下水,天黑了,我找不到冰破的那个洞,我游上去,用肩膀顶冰,我心中很镇静明白,如果冰厚顶不穿,我就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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