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试练 第31页

作者:亦舒

“快乐也不定要结婚。”

“但是他尊重我,他认为结婚比较好。”

“你什么都听他的?”

“他说的话都很有理。”

我说,“他条件很好,有没有想过,他为何看上你?”

母亲微笑,“我的条件也不错哇。”

我一征,后来一想,觉得也是事实,我母亲并不见得配不起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心便慢慢释然。

真的,只要她快乐,为什么不呢。

有人肯娶她,她肯嫁那人,旁人管什么闲事。

至于将来,嗳,快乐是快乐,将来是将来。

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她说:“谢谢你。”

我仍然希望继父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中年人。

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年纪与我相仿的继父。

“你叫他彼得便可。”母亲说。

我无奈的笑,一切像新潮外国人一样,真是滑稽。

我与彼得见面也无话可说。

他很努力讨好我,但是我疏远他。

坦白说,如果我完全不认识他,由朋友介绍,我会觉得他是个一流的男青年。

现在我与他混得烂熟,有说有笑,又算什么呢,他名义上是我继父。

母亲把她的东西搬往他处,一步一步来,她仍然天天在家过夜。

但我可以觉察到气氛完全不一样,母亲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喜气,她的眼睛特别明亮,皮肤特别晶莹,脚步特别轻盈,打扮特别精致。

恋爱中的女人。

我苦笑,想起一句老俗语:天要落雨娘要嫁,都是不能控制的事。

此际的母亲看上去简直与我差无多,像大姐不像妈妈,彼得爱她,给她无限信心,好过打强心针,所以爱情始终为人歌颂。

他们俩一次两次三次地约我出去,我总是婉拒。

我不是一个不圆滑懂事的女子,但这种三人行式聚会,我没有把握处理得好。

既不能爱屋及乌,就必需把屋也放弃,我与母亲的感情淡了十倍不止。

彼得一直不甘心,放学时分在校门等我。

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穿着华伦天奴的凯斯咪上装。

老小子,真会穿,我自从第一次发薪水就想买该牌子的套装,至今还在想,他倒是一早搅通了,贴身享受,不要亏待自己。

他在这里等我,人家会误会,说不定就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

“干什么?”我不甚客气。

“吃杯茶。”

“干么?”

“同你诉苦,至少我们之间没代沟。”

我不得不笑出来,他身受那么大的压力,还可以运用幽默感,我相当佩服他。

他拉着我到茶座坐下。

咖啡还没上来,他就开始了。

“别人歧视我不打紧,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我分辩,“我没有反对。”

“算了吧,一副晚娘脸。”他颓然。

我嗤一声笑出来。

他说:“爱也有罪?我就是爱你母亲,怎么样?”

我略为感动,他语气很坚决。

“我早已超过廿一岁,我有一份高薪职业,我有自主能力,我就是不能明白,人们为什么不谅解我们这段婚姻。”

我提醒他,“彼得,她比你大十五年。”

“我父、我母,我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也都这么说。”

“你是独子?”我惊问。

“是。”

阿哈,倒霉蛋呀,舌战重雄也月兑不了身,他父母咒死他。

自然,也咒死我母亲。

我摇头太息,妈妈,你真是何苦来,青灯古利过了这么久,忽然晚节不保,去淌这个浑水。

“他们赞成没有?”我问。

“我不需要他们应允。”

这样说法,就是没应允。

我沉默。

我所关心的是,他们有没有仇视我母亲。

其实不用问,还用说,恨死我母亲。一个比他们年轻有为的独子大十五年的寡妇!

看样子彼得痛苦不止一点点。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我问:“你不需要他们的谅解?”

“需要,他们不肯给我,有什么法子。”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母亲?”我问:“明明有许多廿多岁的淑女任你挑。”

“你太荒唐。”彼得瞪我一眼。

“你想想是不是,婚后你会失去所有亲人,值得吗。”

“值得。”

“别赌气。”

“我说的是真话!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他很痛苦,槌着桌子。

倒底年纪轻,母亲就不会失态。

“我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我一生人就是等待你母亲这样的女子:成熟、理智、美丽、温馨……”

“理智?”我打断他,“若果她是理智的女人应当与你玩玩就算。”

“龌龊,”他点点头,“对,最纯的开头往往有反效果,我们若果玩玩就算,不知道,多么浪漫洒月兑!我们要结婚,就不为世人原谅了。”

“彼得,”我心平气和的说,“你已得到爱情,何必再计较人家的想法?”

他哑口无言。

饼很久很久他问我,“你呢,你接受我吗。”

“你要镇静,与我母亲并肩作战,记住。”

“说你是朋友,不是敌人。”他恳求。

他们的敌人已经够多,我终于勉强点点头。

我没有后悔,因为彼得双眼闪烁起来,能使人开心总是好事。

也许爱情是躲不过的一件事。

他终于找到她,但她相识他晚了十五年。

这不是他们两人的错,在以前,她必须忍痛牺牲,但在今日,社会风气放得多,她可以名正言顺嫁给他。她快乐多于痛苦,她不介意一点点闲言闲语,她十分智慧,嫁他是嫁定了。

母亲真是勇敢。

我不由得想到我自己身上来。

大后年我才大学毕业,之后还要念硕士,说不定要向博士衔头进攻,到离开大学已经差不多三十岁,还得花三五载建立事业,好了,已经是老姑婆,届时会不会遇到一个二十岁的青年?

也许十多年后,年龄已不是问题,只要相爱,一切都可以被原谅……

彼得的家人竟找上门来。

是他的大姐,看到这位女士不禁喝声采,不但优雅高贵,而且有股书卷气,同彼得长得很像。

这位小姐不会不讲理,我不用担心。我请她坐,敬茶。

她开门见山的问我:“他们真的要结婚?”

我摊摊手,“看样子不是玩的。”

“要命。”

“可不是。”

“我们姐妹倒无所谓,父母可不开心。”

“可以意料得到。”

她看我一眼,“你也很尴尬吧。”

她真体贴,多数人在这种时候再也不替人着想的。

“会不会刊登启事?”她问。

我答:“没听说过。”

彼得说在美国注埠筢去渡蜜月。

“家父母的意思是,可不可以不结婚。”

“实不相瞒,我同彼得也说过,不行,他们一定要结婚。”

她很为难,我们都很为难。

“婚后……很难来往。”

我觉得也是。五十岁的翁姑,四十多岁的媳妇,人际关系何等复杂,谁说婚姻是一男一女的事?

彼得的姐姐又说:“我祖父母还在,七十岁,身体好得不得了,一定要喝孙子的喜酒。”

我的天。

但是母亲可豁出去了,什么都不理。

我问,“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她说:“我还想问你呢。”

又是怎么恋爱起来的?真神秘得不能形容。

彼得的姐姐搓看手,无奈的说:“我要告辞了,打扰你,自坐半天,一点结论都没有。”

在他的家人眼里,彼得肯定是吃了大亏,但在我眼里,母亲往后的担子可重了,但两个当事人却嫌我们噜嗦,只要我扪不理闲事,他俩也就是全世界最快乐的恋人。

我莞尔。

能够恋爱真是好。

彼得的姐姐忽然说,“他们真叫人羡慕。”

我诧异,她的想法竟与我一样,看样子彼得又多一个朋友,我内心闪过一丝喜悦。

“替我祝福他们。”她说。

我说:“你自己可以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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