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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试练 第26页

作者:亦舒

她睡在我身边,把头搁在我臂弯里。

我的心在那一刹间,忽然明澄,了无杂念。

我并没有推开她,但轻声问:“这是干什么,引诱我?”

“不,报答你。”

“我不需要你报答,而且这样做法也不对。”

“别在这种时候说话。”

多年的修练到底使我与普通男人有点分别。

“苏珊,你误会了,这种原始的办法,是行不通的。”

她大惑不解,“你不喜欢我?”

“正如你说,就因为喜欢你,所以才不同你玩。”

她沉默,身体离开一点。

我暗自松一口气。

她说:“我不知道有什么其他的办法可以报答你。”

“你可以答应我,以后切勿这样用你的身体。”

“我除了身体,一无所有。”

可怜的苏珊。

我叹息一声。

她又伸出手臂紧紧抱住我、

我要开灯,她阻止我。

“别,别动。”

我说,“天快要亮了。”

“你真是一个好人。”苏珊说。

“你也可以做一个好人。”

她打一个呵欠,“可惜好人都是大闷人。”

这个女孩子,复是复杂到绝点,个也简单到顶点。

我轻轻起床,立刻穿上外衣,改坐到沙发上去,与她维持距离。

罢才真是险过剃刀边缘。我怔怔的想,但是我有没有后悔?我的信仰、教育与性格都令我临崖勒马,但是我心中的真意愿究竟是怎么样的?我答不上来,也不敢答。

我用手捧着头,思想良久。

我所认识的女孩子,个个斯文有礼,多多少少带些做作,教养使她们紧紧戴看面具,越是矜持越是假,越是与众不同越矫情……

苏珊与她们完全不同,那么多男人喜欢坏女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她们豪迈、激情、自然、充满诱惑,野玫瑰、水远在男人生命中添增色彩火花。

我梳洗后上学,一路上感慨万千。

那日回来,司机说,苏珊已经离去,同日大门外可疑人物也同时失踪。

司机的语气很安慰,由此可知,他已担心良久。

一个字也没有留下。我找遍客房,什么蛛丝马迹都没有,多么爽快,要来就来,要去就去,没有再见,没有眼泪。

以后还会见到她吧,总会有机会的,人与人生间的缘份奇得不能冉奇。

每次我在礼拜堂,总留意门口,等一个美艳不羁的女孩子来问我;“你信上帝,真的?”

真的。

我不会忘记她。

夏竹

大雾,港督府杜鹃花开得遍野漫山。

我早换上夏季衣裳,冒着重伤风的危险,偷得一些浪漫。

去年选焙冬装的时候,兴致勃勃的,多么向往它们的松软厚实,一到季末,马上改爱轻俏的细麻布。

人。

人就是这样,得陇望蜀,心变得快。

堡作还是那份工作,老英国人被调回祖家去——大家松一口气。

老英早年不知在本国做啥子工作(清道夫?书记?),早不可考,来到殖民地着实威风数十年,丰厚的薪水,数十名大学生被他呼来喝去,一千平方米的公家宿舍,然而他还是遗憾公司没有替他安排一个苏茜黄,于是他自己动手,但凡平头整脸的打字员,都得被他约过,有志气的自然同上司哭诉,没志气的却以为自己登龙门。

老英没有道德,得了甜头还要四处宣扬,什么露茜有臭狐,莲达爱磨牙之类,把整个办公室弄得似马戏班。

现在终于走了。

苞着那几个有靠山的女职员也自动辞职,写字楼一刹时清爽起来,我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这好有一比:守得云开见月明。

我们几个经理买了香槟庆祝。

事后有反高潮的沉闷,天气不好是最大原因,去年春季早已有激辣辣的太阳,一身白衣,不知多么飘逸。今年细雨不绝,问你怎么穿白色的衣服?雨水和着煤烟灰落在面孔,回到办公室用纸巾抹脸,黑墨墨。

要在香港做美女单凭天赋本钱是不够的,还得要有与小都市恶劣的环境搏斗的勇气。

我渐渐丧失了这股冲劲。

这个春天,我知道会有事情发生。

每个春逃诩有。

但我没想到见梅超群会在这种情况底下。

那日倾盆大雨,我手中持伞,但是也被那种形势吓住,才早上十点多罢了,重雾中隐隐约约看到嫣红姹紫,雨像面筋似落下来,持伞的人都通湿,飞溅的雨水无处不在,我有点紧张。

这么美,这么凄迷,身边却没有一个人。

这些年来,我可不介意出丑的时候没人拉我一把。只要牙齿和血吞,谁知道我跌倒爬起过?很多事不必宣扬,过一阵子强逼自己忘记,也就没事人样。

但是此情此景这么美丽,身边少个人,却大煞风景,我不原谅命运的安排。

我呆呆的着着山坡上加纱的绿油油树木,脚变了不随意肌,不想动。

就在这个时候,身边忽然有人感慨的说,“这么大的雨。”

保养得非常好,但仍然是中年男人。

我不出声,没有搭腔,眼光仍然看向前。

只需要一眼,就知道他不是闲杂人等。居移体养移气,日子久了,耽在皇宫里,乞丐会得变王子,王子沦落在贫民窟,长远也就成为同道中人。

这个中年人一看就知道他享福不是一年两年间的事,一只鳄鱼皮公事包已用得有点残旧,西装料子名贵,裁剪合身,穿在他身上舒服熨贴。

可以猜想得到开黑色丹姆拉的司机正在不远之处等他。

发达之人通常会经过三个阶段,第一是苦苦挣扎期,第二是飞扬跋扈期,第三是炉火纯青期。

这位先生无异已经到了第三期境界。

他开始对他的名誉身份地位有点厌倦,当然不会放弃,因他是神经正常之人,不过多多少少想返璞归真,所以才站在这里与陌生女子搭讪。

不过人怎么可能走回时光隧道。

以前。

以前怎么同。

以前他没有金钱,以前他也没有肚脯。这世上一切都要靠自己的劳力与时间去寻找,太痛苦了。人生是一个悲剧。

雨渐下渐小,开始有鸟呜声,这半山一带就是有这种好处。

我撑起伞预备离开。

那边有人问:“小姐,借你的伞。”

我抬头,还是那个中年人。

我没有出声,把伞往他脑袋上移。

“谢谢。”

我朝下阿厘毕道走去,他跟着我。

我经花园道,他也跟着我。

我走到雪厂街,他还是尾随着我。

借伞。

多年以前,一个叫白素贞的女人,借了一把伞傍一位男士,招来弥天大祸。

现在的女人可抬头了,你管我是不是妖精托世,总之你情我愿为上。也没有这种管闲事的人了吧。

我走进麦当奴去买汉堡包,那位仁兄居然跟着进来。

我忍不住说:“雨停了。”

“这是我的卡片,小姐。”

我说:“没有必要。”我没有伸手接。

他僵在那里,我转身走开,买了点心我站着吃起来。

他走了。

大概是第一次向陌生女人搭讪,没有经验,惨败。

我看看表,擦擦手,回写字楼。雨已经停了。

经过五光十色的窗橱,我留恋一阵,并没有太大的兴致,一件T恤二千六百元,再高薪的职业妇女,1个月穿三件T恤就白做了,有什么好看的。

我静静的回写字楼,做那些刻板的与无聊的功夫。

电话铃响个不停,听完一个又一个。

我取起话筒时发觉右手臂酸软。

“古夏竹小姐。”一位男士。

“我是,哪一位?”

“我叫梅超群。”

“梅先生,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问。

我有点不耐烦,“梅先生?”

“我想,“他开口,“我想报你借伞之恩。”

我呆了很久很久,我的天,我终于弄清楚他是谁了,但是这么文艺腔,肉麻兮兮的,叫我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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