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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杜鹃花日子 第19页

作者:亦舒

申家康兴奋的说:“我聘请你,你一定要答允。”

一切完美解决。

我们离开元朗的时候,心情轻松愉快。

申君不住的向我道谢。

“客气什么?”我说:“还不是你们之间有缘份。”

“这,多么巧,他碰巧要移民到英国。”

我看他一眼,他真是幸福,要什么得到什么。

世上的确有这样的人,而大部份的普通人,生活还是得在乏味的循环中渡过,像我,公众假期之后,还是得回到中环炎热及沙尘之路上,以及办公室打字声嗒嗒中。

没有选择,我神情黯然。

申君看到,问我:“咦,你怎么了?脸色忽然阴黯下来。”

“没什么。”我说,虽然与他混得很熟,毕竟不想透露心事。

“说出来听听。”他和蔼的说:“是老板对你不好?”

“不,他对每个人都一样,对我算是很好的了,只是……当工作变为一个人唯一的精神寄托,你说是否可悲?”

“有什么可悲?这不是在说我吗?大部份都市的人活动节目都非常有限,又不只是你我,况且一个人对工作若果没有某个程度的熟忱,他就做不好那件事,应当于心有愧。”

“但你的工作是不同的,比较多采多姿,”我加一句:“而且有意义,跟我们做的一般文书工作不同。”

“天天对着一堆图则叫多姿多采?”他开朗的笑起来。

这时候我才有时间看清楚他。

真的,这么英俊豪爽的人物,又热情得恰到好处,性情全属光明面,定令女人趋之若鹜,况且又在海外生活那么久,交游广阔,自不在话下。看着他,我不禁心响往之起来。

“香港才热闹,”他说:“你们有精力,也有去处,相形之下,我们这些侨居的土佬,真是沉闷得很。”

“什么?”我笑出来,“多去处?去到哪里?”

“各式舞会可供亮相,”他诧异的说:“还有一百多种饮宴的场所,每个香港人都认识每个香港人,每个人都是名人,每个人都用名牌,不是吗?”

我啼笑皆非;“什么?这就是华侨对香港人的看法?”

“正是,你们走在时代尖端,嫌全世界落后,衣食住行都要最好的,小姐都戴几万块钱的手表,男士们用几十万一辆的汽车。”

“是呀,可是木屋区居民仍然没有合法的水电供应,公立医院永远没有足够病床,东区的市民到中区上班,路上需要三小时—一这又是那门子的繁荣?”

“可是你们都不舍得离开这块地方。”

“到哪儿去?”我反问。

他微笑:“只要有毅力………”

我也笑笑,不想再深一层讨论这个问题。

“你什么时候走?”我问。

“你赶我走?”他笑问。

“唷,我又不是移民官………”

“无论如何,要替老板完成那项修理工程再说。”

我点点头,他不是这里的人,他无论如何要离开的。

“有没有假期?会不会旅行到伦敦?”

十月份的确有假,但那个时候欧洲已经很凉。

我没有说什么。

华侨都客气得要命,要是我们真的登门去探访,他俩诚然会热诚的招待。但是我…我的心忽然乱起来,我所期待的不是这些。在香港,我有自己的世界,我是自己的主人,虽然寂寞凄清一点,但喜怒哀乐把握在自己手中,有一种决绝的快感。

申君回乡下的时候,特来道别,他送我一大盒巧克力,我冷静地向他道别。

在办公室内我是另外一个人。

他凝视我,“早上九时至五时这段时间,你比平日大了十岁。”

我矜持地微笑。

平时可以穿三个骨裤子及梳马尾、咬口香糖,烂塌塌地做人,放假时可以得回所有的自由,除下一切假面具,上班怎么同?

申家康走了,我几乎有点失重。唉,为一个陌生的过客认真,这是十七岁女孩子才会有的愚昧,我是个成年、聪慧、能干的职业女性,我哪儿有时间来悲愁与伤怀。

尽避如此,半夜临熄灯睡的时候,还是禁不住想起我俩共同享有的笑声。

申君走后,天气突然有点凉意,香港那虚为的、若隐若现的秋天也许终于要来临。

我仍然如常地上下班,忽然沉默许多,平时运用有素的幽默感也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但党得生活不过是按部就班地尽责任,不是逛游乐场。

真是疯狂,这么早冬装便抵涉,相熟的时装店叫我去挑新货,这也是生活必须道具.在中环出入的女人穿戴怎么可以不整齐?

我随便挑了十套八套,试穿热得生痱子。

回到家,正在没趣,电话铃响,我去接听。

“若霜?”

“谁?”我问。

“我是申家康,没想到这个时候你在家。”

“你在哪里?”

“伦敦呀。打来问候你。”

呵,我还以为他又来了呢,不禁一阵惆怅。

“想告诉你一些近况。老师傅来了,我们下星期一开工,我会将修葺前与后的照片拍给你看。”

我连忙礼貌的说好。

“我还以为你出去了。”他说。

“到哪儿去?”我反问:“的土可?太吵。游泳?太挤。看电影?没好片子。吃饭?怕累。”

“你不是充满活力的职业女性?”

我哑然失笑,不知怎地,这一阵子陷于低潮,无端端诉起苦来。

“要不要告假?来看我们。”

我心动。

“你们!你们是谁?”

“我与这座中国天坛式亭子呀!”

他说得好天真。

不必了。“我还以为是你与老师傅呢。嗳长途电话非常贵,不用多说了吧。”

“保重。”他说:“再见。”

在这点我是保守矜持的。我不肯一人走一步,必须要那位男人走毕全程,所以我怎么会有地方可去?

叫我路途遥遥去看他,不是说他不值得,而是违反我的宗旨。

而我做人的宗旨是不被人左右我的心。

在办公室我更加沉默。这回连老板也看出来,他问为什么,我叫他管自己的事。

他对我说;“无论如何,下星期周末你没有假期。”

“什么?”我大声问。

“你要招待客人。”

“看,老板,我不是苏茜黄,你最好在我发作之前,找别人。”我挥拳警告他。

“找别人?找谁?”他说:“人人要与情人约会,只有你有空闲。”

我绝望的问:“真的?真的只有我空闲?”

“当然,”老板一拍桌子,“周末白坐家里,生活没有调剂,星期一回来板着一张脸,你不如想开一点,把时间奉献给公司,说不定升阔都快点。”

我很悲哀,“好吧,既然这样,我也无话可说,肉在砧板上,随你的便。”

“一于如此,下星期五六日。”老板大获全胜。

真的,他说得对,左右没事,何不满足公司?

我一整个星期的坏脾气都得到申诉,因为我周未还得要工作,获得全体同事的同情。

我简直做出乐趣来了。我想。

要求加薪时理由也充份些吧。

又是星期五,我感慨的想:时间过得那么快。

老板在下班时分呼喝我:“快快,人家来了。”

我说;“别逼人太甚,客人在哪里?”

“在这里。”他身后转出一个人来。

是申家康!我呆住了,但掩不住心头的喜欢。

老板在一边狡黠地笑。

“快快,”他吆喝,“带着客人到酒吧去看艳舞,尽量讨他欢喜,晓得吗?这年头,赚一份薪水,你以为这么容易?”

我真没料到有这大的意外之喜,不禁跟着活泼地说起台词,“来,外国人,”我笑着抛出媚眼,“跟着我来,你不会失望。”

我把手插进申君的臂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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