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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29页

作者:亦舒

“别指桑骂槐,书归正传,到底怎么样?”

小文说下去,“连写字楼都有了,下个月便可挥日开张,他说他会无限量支持她,宝号就叫做哀绿绮思推广公司。”

我半晌不作声。

其实要做我们也可以这么做,大着胆子把写字楼一半让出来租给哀,一年半载不收她的租金也没问题,装两只电话,请个女孩子替她打杂,为她接两宗生意,便可开张大吉。

但我们肯不肯如此不负责任?哀原有这份工作保证她生活有着落,又不是没升级机会,好端端地挖她出来,弄得不三不四,对她有什么好?

但现在看来,情形刚刚相反,我们变得窝囊无匹,而空心人却神勇威武。

鲍理何在?我愤慨。

“这叫做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小文大声说!“我们才是深思熟虑的君子人。”

叫破喉咙也不管用,哀绿绮思又听不见,我们又不能在她面前打空心人的毒针,我们还要维持该死的风度。

太不公平了。

“哀绿绮思不会相信他吧?”

“女人很难说。”

“什么时代了,还看轻女人,现在只有蹩脚男人才看轻女人。”

小文说:“真的,女人的一颗心,非常难说。”

“小丁,你出去打探打探。”

“好,我明天一定要去见她,说甚么也是朋友一场。”

“我也去。”

“喂,都趁墟去了,明日不如在店门挂着招牌:‘店主有事,休息一日’。”

第二日只得由小丁去走一趟。

我与小文哭丧着脸陪客户听一首新作的广告歌。

听了数百次,做梦也背得出来,闷死人。

这两年半我们三人都未有放过假,绷得太紧,又不敢申吟,呵,创业这样艰难,真想辞去蚊型老板职位,跑去做份风流工,下班就是自由身。

好不容易等到小丁回来,我与小文拥上去。

小丁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神色,茫茫然。

我拍打他后颈,使他灵魂归位。

小丁说:“你们肯定那人是空心老倌,我听他说得头头是道,彷佛三亿美金家产不算一回事似的。”

“把艾运叫出来证明这件事。”

约艾莲,我们可大方漂亮,三分钟办妥。

她很够义气,与我们吃午饭。

“艾莲,是不是有真凭实据,那人只是虚有其表?”

文说:“何必问我?全世界人都知道,他开出之期票满城跳!每次都险些儿打官司。”

“好家伙,开跳票。”我倒抽一口气。

“那么口气为甚么还如此庞大?”小丁不解,“他说手头上有两个客户要介绍给哀绿绮思,总公司在纽约,已经订好飞机票要同她飞美去洽商,一成功回来便组新公司。”

艾莲笑,“说说也不行吗?我说我上次旅游回来,搭飞机就坐在罗拔烈福身边,人家瞧我长得好,还称赞我像中国女圭女圭呢!有些人根本把自己当小说人物,够传奇性嘛!”没想到这小女孩也伶牙例齿的。

“哀会不会相信他?”

文莲沉默一下子,“不会。”

我们松口气。

小文随即说:“不信,何必跟他跑。”

艾莲说:“她生活也很无聊。”

“这么充实,还说无聊?”我不信,“美女嘛!”

“美女也是人,还不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艾莲说:“人人如你们这样想,美女真要寂寞至死,甲也认为她不愁没出路,乙既觉得她裙下三万人,好了,谁也不上门去追,结果她只得与空心人在一起,因为只得他有胆子。”

这顿话说得我们口停目呆。

真的,好男人都不肯轻举妄动,那还不便宜了坏男人。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我们三个人面色大变。

我低声说:“这一去就没有得剩了。”

艾莲说:“真是的,同名誉这么坏的男人拉扯,无论在公在私,以后都难做人。”

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的脑子都比哀绿绮思清醒。

“你们这三位先生,也算同她熟,劝她几句也是好的。”

我又低下头。我会试探一下她的口气。

哀很意外,她笑说以为我已忘记她,因为好久没同她联络。大家哈哈一轮之后,会谈正式开始。

我:“听说有意大展拳脚?”

她:“消息传得真快!我已决定辞职。”

“你已想清楚?”

“你看,要是你们公司成立之前,有人如此口气同你们说话,不给你们打死才怪,这还不算看轻你们?”

“但你是娇滴滴的女郎。”

“我一不会唱歌,二不会跳舞,三没有演技,再娇也得打天下呵!”她有些疲倦,但仍然笑看。

我忽然冲动起来,“哀,你知道我们这三个穷小子都很爱护你。”

“这我知道已更久,你们也实在忙,虽然没有常聚,但关心我却是真的。”

我们握看手。

“哀,我们总是好朋友。”

“咦,婆婆妈妈,心中有甚么话要说?”

“哀,不要与那人去纽约。”

她一怔,沉默。

“哀,他与你的性格不合。”

她温和的说:“我们只不过是生意上的拍档。”

“人家会怎么想?”

“只要自己有实际上的得益,其他微不足道。”真是现代人。

“我怕他说的都是……我怕他力不从心。”我尽量婉转。

“我会小心。”

“我怕你吃亏。”

“我也并不是昨日才出世的。”

“但有许多无形的亏……”

“小皮,你说得太含蓄抽象。”

“能不能不去纽约?”

“这个机会我等待很久,是着名的时装公司计划在本市推出便衣系列。”

我沉默。

“而其实,他这个人,也不如你们想像中那么差。”她微笑着说。她还帮他。

我*副不以为然。

“做生意,手头上总有不便的时候。”

“我们从来不会轧支票。”

她还站在他那边,真的中毒已深,双目已盲,甚么都不愿看见,她说:“你们生意尚没有做大。”没得救了。

“几时动身?”我心灰意冷。

“下星期。”

我与她不欢而散。

一连几日食欲不振、失眠、心疼。

小丁说.“如果你在恋爱,就承认了吧。”

我摇头,“才不是,我只不过关心她。”

小文问:“你关心我,会不会到这个地步?”

“你是臭男人,懂得保护自己。”

“现代女人也不弱哇,”

“她很胡涂,”我眼睛都几乎红了,“一味要往上爬,又不得其法,人又长得美,险象百出,真要命。”

“真的,那么美,招引豺狼。”

“没有色心的人也起色心。”

“偏偏她又不大知道利用这种本钱,不得其法,白白浪费。”

七嘴八舌,更说得我心慌意乱。

我把头伏在桌上。

小丁说:“不必与自己过不去,爱她呢,去抱住她的大腿哭着哀求,一点点自尊算得什么?”

“你为甚么不去?”我问。

“小皮,我们上阵,你就没机会。”小丁扮个鬼脸。

很明显,经过长途赛,他们两人都认为不值得,自动弃权,对哀绿绮思认真的,只剩下我一人。

我很悲哀。

“没有时间慢慢耗,”小丁摊摊手,“我考虑周详,我不是大情人,不能牺牲那么多。”

小文亦说:“将来找个普通的、随和的女子,结婚生子,不知多幸福。”

“如此说来,美人都没人要?”我不服。

“美人唯一的职业是做祸水。”小丁炳哈笑。

“太不安份,我们要天天防着她,多么痛苦。”小文亦说。

我说:“她也是人。”

“是,她是人,但她是个美丽的人。”小文提醒我。

“去追她吧。”小丁说:“你追到她,于我们有益,既不费力又可得餐秀色。”

可怜的哀绿绮思。

我并没有去抱着她膝头哭,因为没有空,时代节拍的洪流冲得我离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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