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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13页

作者:亦舒

“都是你害的!你答应我会有前途,你骗我前来,你使我与咪姐关系破裂。”我扑上去。

他大力推开我,声音更冷,“不,是你以为鸿鹄将至,是你以为可以一飞冲天!是你出卖咪儿,是你条件不够,无法在这里出人头地,我有什么对不起你?这一年来,如果没有我,你早沦落在垃圾堆里!你现在又不少吃少用,你吵什么?”

我懊悔的哭,我再聪明也斗不过他。

他厌憎的说:“你看你的样子!纽约城这么多采多姿,无论做什么都可以,你却没有兴趣,我看错了你,你回去吧,这里是买飞机票的钱!”

他把钞票摔在桌子上,走掉了。

我想到他说的:回到香港,我又能做什么?味姐也不在了。但又有一个声音低低的对我说:回家吧,至少为咪姐尽一番心意。

回去之前,我到理发店去把自己收拾收拾,换上一套比较好的衣服,打个电话给汤米,

买好飞机票,告别这个异乡的城市。

闻少达根本没有表示什么,我想他也有一种解月兑的感觉,再也不用替我办居留手续,又不必坦心我会像咪姐一般倒毙公寓,搞得他黄河水也洗不清。

走得很冷清!我也不肯定场米是否会来接我。

下飞机时是深夜,我疲乏、失落、伤心,不知何去何从,汤米出现了。

“汤米!”我要过去拥抱他。

他避开,对我极之冷淡。

我说:“今夜我没有地方睡,三年前一无所有,三年后仍然一无所有,人家早已成了小盎婆了。”

汤米讽刺我:“人家聪明,又有良心。”

我不响,过一会儿我问:“到你家去睡,可以吗?”

他说:“不行!让你进门的话,没完没了,领死人,我情愿替你付租钱,替你找家旅馆。”

“咪姐她──”

“不是说不回来吗?”他很气愤,“等你?都臭了。”

“但我还是回来了,不过稍迟一点,带我去看她最后一面。”我哀求,“原谅我。”

“老实说,你们两个人,谁也不值得帮,”他叹口气,“两个一样可怜,两个一样可恶。”

我低下头。

“百佳,你现在憔悴得似个老太婆,你根木不像人了,找个地方休息吧,明天再来找你。”他把我送到酒店。

我没有意见,回到老家,有种踏实的感觉,我愿意听天由命,从头来过,我问汤米,“我还有机会吗?”

“路是人走出来的。”他放下我便走。

我淋了热水澡,告诉自己:明天又是另外一天,便睡着了。

半夜我自酣睡中惊醒,因为觉得身边有人对住我呼吸,我睁开眼,看到一个朦胧的身型。咪姐!我张大嘴,是咪姐!她来看我,她不放过我。我很平静,我自床上靠起来,她正看着我,酸多了,穿黑色的衣服,双目空洞,我一向不信鬼神,此刻只觉得凉飕飕的。

“你终于回来了。”她说。

“是我不好,我对不起你,我害了你。”我轻轻说。

“但你终于回来了,这才是重要的,你心中还有我。”

我不响,她会怎么样?她为什么要对我显灵?

“──我们可以东山再起,百佳,我也有我的不是,现在朋友们都愿意帮助我们。”

“什么?”我伸手开亮了电灯,“你──充满意外及惊喜!她是活生生的,咪姐并没有死,她不是鬼。

我掀开被子,起来拥抱她,在那一刹那,一切谈会都冰释,我到这个时候,才落下泪来。

“不要怪汤米,不是出这一招!咱们两个人都下不了台。”

“可是好端端的咒你死──”我哭泣。

“难道我俩不是死后复生,再世为人吗?”她很有深意的说。

我无话可说。

我们和好如初,把旧房子再装修一次,才搬进去,经过这次风浪,我明白许多,幸亏我还年轻,还有机会,咪姐仍然做我的经理人,我多数为厂家表演,不大公开亮相,钱还是赚得到的,不过辛苦一点,生活也过得不错。

我也开始与咪姐找些小生意来做,计划将来,见到老朋友,也没有觉得不好意思,人们是健忘的,他们早忘记咪姐嘴里说过的话,而我,那时候我人在纽约,我没听见。

我们两人的关系跟以前却不一样了,现在比较客气,有距离,现在我已懂得做人之道。

我俩元气恢复得很快,咪姐改变作风,认识了一位小厂家,两个人走得有纹有路,很多时只把我一个人留在公寓里修身养性。咪姐也真月兑胎换骨。

我跟她,都似裁坏了的衣服,要尽一番努力,才能往正路上走,略一疏忽,失足立刻成千古恨。

想到在纽约那段日子,不寒而栗,特别珍惜目前。

至于家里,我仍然寄钱回去。他们是对的,小市民生活闷是开一些,但是平静可贵,姐姐还是在做速记员,弟弟找到份书记工作,母亲一日煮三顿饭,父亲或许在明年退休,如果我跟他们一样!我也不失为是一个幸福的人。

但是我。

我是只黑羊。

我的经历与他们不同,以后的日子里,尚会发生许多许多故事,许多。

水晶花

那个美丽的女人,我早留意到她了,三十上下年纪,无论何时何地,都穿黑衣服,配戴着许多钻石首饰。

钻石这样东西最古怪,冷艳、闪烁、梦幻,能够真正把一个女人的容光衬托到一个新的境界。

她喜欢镶得很累赘的古董首饰,但她穿得简单,看上去很顺眼。

我叫妹妹看她,“怎么样?是不是全城最美的?”

妹妹笑说:“城里有许多美女是不出来走动的。”

“有这样的美女吗?岂非锦衣夜行?”我问。

妹妹笑,“金丝雀有时候不可乱跑。”她提醒我。

“这一位也是别人的金丝雀?”我问。

“她是何老三的外室,最近何太太病得厉害,她便跟着老爷出现。”

我点点头。

难怪,她双目有呆木与厌倦的神色,不容易看出来,但留意一下,还是注意得到。就因为这样,她另有一种矜持的样子,与那眼珠子转得掉出来的小舞女大大相异。

“……你去不去?”妹妹在说什么。

“嗯?”我问:“什么去不去?”

“我在问你!玛姬明天结婚,你去不去?”

“不去,我累得慌。”我说:“想多睡一点。”

“上午睡够了,下午可以到三婶那里吃饭。”妹妹说。

“三婶又是怎么回事?”

“三婶生日。”

“她认几岁?”

“谁敢问。”妹妹抿嘴笑道:“大约四十一、二吧。”

“四十?她会把你杀掉,她顶多希望你说她三十二。”我说:“再聪明的女人在年龄上头还是神经兮兮的。”

“其实一眼就看出来了。”妹妹感喟的说。

“睡醒就去,睡死了就不去。”我回答她刚才的问题。

“当心妈妈骂你,”妹妹说:“说话没点正经。”

这样的罪名我背着已经有很多年了——说话没正经,做事没正经,做人没正经……

生活真令人失望,闷闷闷,太闷了。天气好,坐船,天气不好,吃饭,去舞会,大伙儿大眼对小眼,硬碰硬原班人马,偶而有张新面孔,几乎必然的,一定是电视台的小明星,半年就这么胡混着过去了。

我打一个阿欠,找个籍口提早离场。

外头在下雨,空气有种腻答答的味道,一地的汽油虹彩,我深深叹口气,不知不觉,回来已经有半年了。

要走的时候,爱伦娜无论如何不相信。

“你父亲叫你回去,你就得回去?我们最多不用他的钱!”

爱伦娜是混血儿,至少有四分之一的中国血统!一双眼睛是深棕色的,长发如瀑布,但皮肤如牛乳。我们走了两年,谈及婚嫁的时候,父亲发慌,下十二道金牌把我召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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