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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绿绮思 第1页

作者:亦舒

淘气夫妇

最可怕的事便是感情自然死亡。

什么事也没发生,无声无息,无疾而终。

所以看到老夫妻为了第三者大打出手,心里还真的羡慕。那多好,至少在对方心中还有个份量。

我与无迈早已没有这样的乐趣。

订婚三年后才结的婚,婚又三年,是无迈先说觉得闷。

一年才两个星期的假,天天不外是由公司到公寓,再由公寓赶到公司,动作全靠脊椎神经操纵,不必经大脑,挤哪班车,穿哪几套衣服,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钟头女佣永远洋芋煮鸡算一道菜,鸡煮洋芋又是另外一道菜,连见面的朋友都永远是那几个。

闷出鸟来。

周末打球逛公司与亲戚吃茶,平常听音乐看电视早早上床睡觉,记忆中我从来没有与无迈热恋过。

认识她的时候刚刚失恋,令我伤心的是一个如玫瑰花般的女孩子,她还没让年轻的我走近她的身边,我已经恋爱,一次约会她没到,我就失恋。想来真是可笑,但人生能有这样可笑的机会还不多。

静下来之后,决定痛改前非。因无迈最爽朗活泼,我便对她立追,感觉上她是个有正义感的人,不会耍我,我在一次创伤之后不再需要一个温馨的小安琪儿,我要一个忠诚的朋友。

无迈真是我最好的朋友。

约会从不迟到,开销五五分账,又不吃醋。

同她说起前任女朋友种种令我吃苦之处,她会皱皱眉头,说:“呵,这样?”并不表示那是只卑鄙的狐狸精。

毕业后我们就订婚。

在学校里,她功课比我好,做事的时候,她升得比我快,事实上她真的比我能干。

她说:“将来我们孩子可以拍一套超八米厘的影‘急惊风与慢郎中’,主演者:妈妈爸爸。”

我不以为忤。

求仁得仁,夫复何求。

无迈再对我诸多讽刺不妨,她不会出卖我。

这就够了。

可是我同一般男人一样,订婚之后,眼睛还在自由田里瞄来瞄去。

有时也约会一下其他的女孩子,因为无迈高贵端庄,我选的散约多数是艳丽的那种:发发浓妆大耳环,看上去不知是哪个电视小明星的,妈妈老说我低级趣味。

“神经病,没有一个及得上无迈的一半,给无迈知道了,当心你的头!”

我也一直根担心,越担心越觉得剌激,千方百计要出来玩。

促成我们结婚的就是这种约会。

那次无迈出差东京去两个星期;我高兴得昏了头,立刻打开电话簿子,一天一个,约好十个女孩子,天天的节目不同,特地编了个时间表,一把无迈送上飞机,马上出去玩。

一连十天下来都没出毛病,我日日与不同的女孩子打球游泳吃饭看戏,新鲜得不得了,时间表用完,意犹未尽,问同事小丁有没有女伴。

小丁说有,给我一个号码,我拨电话到那间大酒店公关部,三言两语便把那女孩子哄得下午五点半在咖啡厅等我。

到了那里,看到那女孩子,就呆住了,她长得像我第一个女朋友。同一式的小圆脸,大眼睛,笑起来充满媚意,衣服穿得很时髦,但看得出重量不重质。

所以我有点神往。

当然现在我对女人的品味已经转变,不再会醉心於美貌,不过初恋是初恋,感情因回忆而变得温馨。

所以精神有点过於集中於这个女孩子身上。

等到一轮喁喁细语,听到有人叫我的名字,抬起头来,发觉站在我面前的是无迈的时候,已经丑态毕露,太迟太迟。

当时无迈面孔上没有什么表情,她看也不看我身边的女伴,只说:“我早回来了,没联络到你,空下来拨电话给我。”

我只得替她们介绍。

无迈略点点头,就同她一班同事离去。

我魂飞魄散,连忙赶到她家,使劲按门铃,没人应,打电话,没人听。

我并没有在她们前立一宵。

我欺侮她是一个智慧的女人。

妈妈非常幸灾乐祸,她说:“我看你到哪里再找一个周无迈去。”

无迈一连两个星期与我失去联络,我什么胃口都没有了,下班后就回家,抽烟喝咖啡。

小丁问:“要不要出来跳舞?左右是个死罪,你还有超生的希望嘛!”

他真笨。没有被揭发的危险的那种玩,有什么味道?无迈是无迈,没人可以代替她的位置,其他的约会不过是调剂生活用的。此刻大祸临头,谁还顾得到枝枝叶叶?

我出动老妈去劝无迈回心转意。

无迈同妈妈说:“他叫我双眼见了,我很难下得了台。”

我继续那茶饭不思、苦苦哀求的事业。

妈妈说:“我看你根本没重视过无迈,这一回何必出动老子娘这么大阵仗。”

“不不,我重视她,我当然重视她。”

“那么就跟她求婚吧,娶妻发德。”

彷佛无迈是个丑女。

我与老妈三番四次上门去!经过许多复杂的商榷,我们决定结婚,感谢上主无迈应允了我。

我发誓婚后做一个好丈夫,从一而终。

婚礼很简单,旅行回来之后,各自为事业奋斗,时间过得很快,一晃眼三年。

我说得出做得到,这一千个日子过得规规矩矩,一点纰漏都没有。

日子闷是闷一默,但平静是福。

当无迈说受不了的时候,我很震惊。

“什么?”

她说:“我们结合根本是一种错。”

“结婚三年才说错?”

“是的,事实证明如此。我们性格差得太远。”

“为什么不早说?”我很愤慨,“你以为只有女人的青春是青春?咱们男人活该年纪都长在狗身上?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迈说:“以前人家说夫妻俩没话好说,我不相信,现在我信个十足。”

“没话好说?无迈,你不是开玩笑吧?我们一向有沟通……”

“世文,很多时候,我都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你好说话,毫无疑问,你也好热闹,但早——”她者着我,说不下去。

“来呀,”我说:“人身攻击呀!为什么不?一切都是我的错,骂我呀!”我想与她大吵一顿。

能够大吵一顿的话,感情发泄出来,对大家都好,吵架是一种交通的办法。

“不,”她很平静的说,“是我的错,我不该忽忽忙忙同你结婚。”

我根本不明白她说些什么。

忽忙?怎度可以称之为忽忙?我们前后在一起都六年了,我全部生命的五份之一。

我沉默下来。

这三年来我们的确过得很闷。但是结婚难道不是为了玩不动才休息的?不然干嘛要结婚?一切都敲定了,可以舒舒服服,心无旁骛的享几年清福,下了班回到家戴起耳筒听音乐,喝杯茶,看个好电视剧集,早早上床……否则为什么结婚。

夫妻间一切有默契,不必多说,何必还出去挤票子肴无谓的电影与戏剧,难道还要我每晚开车同她兜风?结了婚就是结了婚,我丘世文决定退休才结的婚。

每个男人想法都一样,无迈简直是故意在鸡蛋里找骨头。

我承认她的想法一直很新鲜,不过这六年来我一直成功地把她控制得牢牢的!如果说到现在才有变卦,那简直好比煮熟的鸭子飞了上天。

我们冷战了两个星期。

无迈把我当透明人。

在房子里进进出出,她与我擦身而过,不言不笑,也不愠怒,什么表情也没有,就是冷淡。

我大声说,“我做错了什么?你讲呀!”

“没有铐,”她瞠目,“谁也没有错,好了没有.婚姻的失败有许多因素,不是谁的错那么简单。”

“我们的婚姻失败?”我怪叫。

“当然,三年来没有沟通,不失败难道还是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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