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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玉梨魂 第18页

作者:亦舒

"自学校出来,七年整,做同样的工作。"

"满以为婚后会有点转变,但随即发觉生活上的结合不表示心灵上的结合,好些晚上失眠,听到你平安满足均匀的鼾声,不禁想我们像是陌生人呢。"

哀着纸张,不信这是安琪亲笔所书。

我所认识的安琪,毫无机心,不可能想那么多,那么悲观,那么绝望。

粗心,从头到尾是我的疏忽。

痛苦使人长大,痛苦塑造性格,我一向幼稚,直到现在才获得成熟的机会。

用手捂着脸一会儿,才能把这信看下去,整个人迷醉在她的字里行间,忘记身在何处。

"想离开你,追求理想生活,但没有勇气。"

"日子越来越苦闷,有时觉得没有目标,不知为什么忙,为什么忍耐,为什么劳累。

"你不知道你吧,像个孩子,只要在晚上做顿好的给你吃,就已满足,喜欢看你吃饭,真不明白成年人何以能吃得那么香甜那么多,一点心事都没有。"

"曾经暗示过几次,希望得到更多的关注,都得不到回音,你似没有感觉。"

读到这里,大叫起来。

一声又一声,直至喉咙沙哑,都无法宣泄心中苦楚。

暗示,为什么要暗示,为什么不直言?

为什么不直接控诉我笨拙?为什么不简单地说明要离开我,为什么要玩把戏?

安琪安琪安琪。写得出来就应该讲得出来!是内疚吧,是把莫须有的罪名加诸我身,故此羞愧得开不了口吧。

硬说我乏味,不关怀,麻木,根本上我不是个巧言令色的人。

安淇应当知道,我不会说话,非必要时,亦不想说话。我知道会为这种脾气付出代价,但不知道是这种代价。'

低下头,把信读下去。

"日出回落,不再带来生机,记得老鹰的故事吗?向往自由,在公司中所遭遇到的挫折,多说无益,天生不够坚强,还须后天锻炼,但是何等样的吃苦,总有人要令你连斟一杯咖啡都失去信心。"

"你不能救我吧?"'偷渐觉得没有人爱我。""渐渐认为人生在世只有靠自己。""既然这样,为什么不分手呢。""你会原谅这孤军作战的决心吗?""这次到纽约出差,决定暂时不再回来,想看看新世界,在律师处,有一份离婚协议书,地址附在后页。

安淇骗我,安琪骗我。孤军作战,不不不不不不,有人在那一头等她。

生前始终不肯说真话,胡乱编个故事,哄我人信。她明明有个人,明明投向新生活,明明有更好的前程在等她。

安琪,我错爱你。

那夜到凌晨,才拖着箱子回周府。

面色十分可怕,回到客房,蟋缩在床上。

安琪在去世之前已经~点也不爱我了。

死去的是另外一个人,不是我爱妻。天慢慢亮起来。

有人轻轻叩我房门。

是小棋,她是屋里最早醒的一个,因为六点半要搭校车。

"方叔叔早"

"吃过早餐没有?'

"妈妈在做。"

"过来,坐方叔旁边。"

她温柔地过来,让我搂住她。,"

"方叔,你见时娶小阿姨?"

我失笑,"嫁娶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她很适合你。"

我一震,看着小棋,她又开始说大人话。

"失望一次已经伤身体,不要再用错感情。'"

"小棋,谁教你讲这些话,谁?'

"妈妈跟爸爸说的,被我听到。"

我吁一口气,、"他们真那么说?"

"是的。"

我苦笑,疑幻疑真,安琪安琪,什么时候,再与我通消息?

小棋看着几只大行李箱子,"这就是你的东西?"

我点点头。

"你租下我们家的房间,永远同我们住?"

"永远""永远永远永远?"她欣喜地问。

他们孩子最爱永远,仿佛永远很容易做到,要等很久以后,才会知道世上根本没有永远这回事。

很多很多世人以为是熟悉的事。其实都是幻象,像爱情。

"小棋。"周太太低声找她。"妈妈叫你了。"周太大推门进来,笑道:"一起吃稀饭吧。'"

早餐还开两档,六点与八点,女儿吃完丈夫吃,谁说主妇易做。

让安琪坐家中,她是不干的。

读了那么多的书,她说,好不容易找到份报酬较为理想的职业,一有一千一万样想添置的东西,没有收人怎么办。

像一切年轻女子,她爱美丽的衣饰,能力不逮,老是省着省着。

~次到著名时装店去试穿十六万元~件的意大利貂皮大衣,引致我口出微言。

记得我说:"穿了会飞?会飞~百六十万也值得。"

在我眼中,衣服用以蔽体,数千元也已达极限。

但我愚蠢,表达能力太差,也许不是物质,也许只是态度太坏,令她心冷。

离开我,总有她的原因。

面前粥已凉。我与小棋去等校车。

站在路边,天才蒙蒙亮。

小棋与其他的孩子不同,她精神奕奕,丝毫没有倦相,背书包的姿势都比人挺直。

一辆小小日本车兜过来,在我们面前停下。

我还不知是什么事,小棋已经叫:"小阿姨。

我俩跳上车。

令棋说;"这个星期我早更,可以来接你们。"

"你们",我早已变成周家~分子。

小棋说."坐私家车真好。"

人都会这么想吧,所以安模坐较为豪华的车去了。

把小棋在学校放下,令棋将车驶上山顶医院。

"附近有间咖啡馆,要是你愿意的话,三刻钟之后我可以过来。

"不用巡房?"

令棋向我挤挤眼,"总有办法。"

没想到她会这么诙谐,这女子端的冰雪聪明。

"好,我等你。"

我在水塘边站得双腿发麻,山顶不是没有寒意的,像欧洲夏季的清晨,噎,当年与安淇旅行,绝

早起床,在石卵街道溜达。

我占去她生命中大部分时间,正当她要离开。

便结束短短~生,可恨我没有令她觉得更快活。

那位先生,。如果真使她欢愉过。也对她生命做出贡献,安琪已经烟飞灰灭,我不会妒忌。

飞机开往日本停站,是他们约定的吧,在东京会合。再飞往纽约。

就是这么一转飞机;使安琪迎头撞上悲剧。那位A君,是不是也在飞机上?我永远无法得知。

'下雨了。"'她说。不知不觉,梅雨天已开始。"瞧那雾"穿玻璃雨衣的她有~股潇洒。我说."一个人看也没有味道,一个人走翡翠

珠钻铺的路亦无趣,越老越发觉数千年来三纲五常自有道理,谁也推不翻。她失笑。我涨红面孔。笑我迂腐好了,一介书生,百元一用是书生,戴着头巾气,过一辈子,许多事学不会做,更有些事,不肯做。

"笑什么,你答应的那杯咖啡呢?"

"姐姐问我,那些衣物,要不要帮你整理?"

"怎么好意思。

"关在箱子里,也不是办法……

"关上~两季,用不着索性买新的。"有些还能用呢。"过去的算了,能埋葬就埋葬掉。"不带来岂非更好?""人之常情,不舍得。"就此说,"人就是这样,牵牵绊绊,大限来了,才不得不搁下~切。

"大学里,你念数学吧?",

"在会计行里同你姐夫做同事,你说我念的是什么?'

自己也不知道为何语气似吵架。

这也不容易,非要同一个人亲见到一个地步,才会如此说话。

当下令棋看我一眼。

"去喝咖啡。"我说。

这些小小的意外,都是她下的心思。

是谁说的,是位女同学吧,她花七年功夫,把丈夫训练得玲球剔透,什么都懂,然后为着不可冰释的误会,与他离了婚,结果他第二次婚姻非常愉快,因为已懂得讨好女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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