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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请勿收回 第9页

作者:亦舒

他也有件武器,祭出来无往不利,这是他的福气,有一个好姐姐叫柯倩,否则他早已无地容身。

转眼间午饭时间已到,柯倩过来招呼每一个人。

见我与她爱弟同坐,便微笑说:“一起好不好?”一点架子都没有。

我立即被她笑容收买。

这时候菲立的朋友到了。

我定睛打量。

那个男的是菲立的同道中人,只是更瘦更小包文弱。那个女的倒是个尤物,一头乌发长及腰际,天还未凉快,已穿上秋装,一边冒汗一边标青。

我想起来,她是时装模特儿,混血儿,叫夏乐蒂伊利沙白,场子很多,人很红。

菲立为我介绍。我看清楚地。

她的一双眼睛是淡蓝色的,彷佛可以自瞳孔中直看到她脑袋里去,有点可怕,还是黑眼睛踏实点。

菲立问我:“我们去吃正宗咖哩,你来吗?在印度人的家里吃,用手抓。”

哗,要我的老命。自小我是个猥琐狷介的人,具洁癖,在吃方面尤其不敢冒险,管什么吃了会做神仙,不干净就不要搞,你嘲笑我也好,说我没文化亦可,总之与大肠菌无缘。

我把头摇得要摔出来。

夏乐蒂忍不住笑了,“不要紧的。”

“不不不,我们改天见吧。”逃之夭夭。

他们在背后讪笑我。

澳天介绍我的朋友小蔡给他们。

小蔡上至蚯蚓下至禾虫,四只脚的除出桌子,还有炸弹也是例外,否则什么都吃。

我一个人到大酒店咖啡厅去坐下来吃一客三文治了事。

阿戚去接班,只说大队吃完饭便散班,各自返家,而柯倩一进屋子就没出来过。

这么奇怪。

一个人住不觉得寂寞?

为什么夜间完全没有应酬?

我开车子去到她家楼下,坐在车子里苦候。

柯倩有两部车子:一辆白色的开蓬跑车,另一部黑色的房东,都是价值数十万的名牌。

饼了晚饭时候,我边吃热狗边耐心恭候。

不出所料,她出现了。

穿一件白色的裙子,美好的身材若隐若现,打开座驾车的门,坐进去,发动引擎。

守在那里的娱乐记者大失所望,随便拍了几张照片。

我连忙开动车子,跟在她身后。

黑夜,一个美人儿独自开车在风中上路,长发飘拂,衣裤轻盈,你别说,看看还真货老沈就是这样被迷着的吧,我不怪他。

车子在市内兜了好几个圈子,才往郊外驶去。

这是通往西沙角的路,阿毋曾说过,老沈有别墅在此。

丙然,他在等地。

他穿着便装,站在黑夜中,如盖士比等黛窗般的等她,情深如海。

我很被感动。她并没有别人哇。

我把车停在前面小路上,人下车往回走,在暗地里,听见这一对情侣在窃窃私语。

多么浪漫,黑墨墨的空穹下,除却星光,什么都没有。我羡慕他们懂得享受。

只听得沈以藩说:“你是来向我摊牌?”

“以藩,你知我很爱你。”她温柔的说

“是,爱到不肯让我碰你。”他微愠。

“男人眼中,往往只有性。”她轻笑。

他也无奈地笑:“你仍爱我?”

“我们可否做朋友?”她问。

“朋友?我不知有多少朋友,我要的是情人。”

“我无法满足你。”

“你可以的,当然你可以满足我,你忘记以前的好时光?”

她沉默。

“你找到新爱了。”

“你见过吗?”她反问。

“你守秘守得好。”

“有什么秘密是长久的?纸包不住火。”

“他是谁?”

“别无中生有了。”

“我们之间,还有什么话是不能说的?”他恳求。

“以藩,你也该成家立室了。”

“你少管闲事。”他动了真气。

“是否一刀两断?你说,你说。”

“以藩,你是本市最潇洒的男人,怎么会说出这种话来。”她吃惊。

“风度几多钱一斤?”他冷笑。

“以藩,我们改天再谈。”

“已经改了很多天了。”

她又沉默。

“你想结婚?我可以考虑设法。”

“不。”

“你说老实话吧。”

“这里有蚊子,以藩,我要回去了。”

“我恨你。”他说。

她轻笑,“身为一个女人,能够被沈以藩恨上十年八年,倒也不枉此生。”

他无奈,“你走。”

“以藩。”

“你走,再不走难保我不打你。”

她叹口气,循小路回到车子上,发动开走。

沈以藩一直站在黑暗里。

半晌我看到他嘴角亮起一点红星,他在吸烟。

我咳嗽一声。

“谁!”他警惕的问。

我连忙现身,“小冰。”

他松弛下来。“进来喝杯东西。”

我随他进别墅。

阿毋并没有夸张,这间屋子公主也住得下。沈以藩领我进书房。

他说:“女人是最奇怪的动物,说变就变。”

“她有她的条件。”我说。

“说穿了也没什么稀奇,”沈以藩嘲弄的说:“一个廿九岁半的歌女。”

我笑,“说穿了嘉洛琳格烈毛蒂也不过是赌场大老板之女而已。”

“小冰,你这个人真的有点意思。”他苦笑。

“当然,我一不是你下属,二不是你傍友,虽受雇于你,但我提供服务,两不拖欠,无利害冲突,故此有几句真心话。”

“小冰,你事事看得那么穿,有没有快乐?”

我反问:“老沈,你事事看不穿,又有没有快乐?”

他不晌。

“快乐是很奥妙复杂的一件事,跟看不看得穿有什么关系?根本不可以混为一谈。”

他再替我斟酒。

这种拔兰地喝到嘴里,舌头如接触到液体丝绒,香气扑鼻,温醇无比,打个转灵活地溜进喉咙,舒畅得叫人叹息。

只有一比,好比拥看个知情识趣,温柔如夜的美丽女人。

我陶醉得要死。

他沮丧的说:“你听到看到,她不再爱我。”

我点点头。

“那个人,我的情敌,到底是谁?”

“迟早水落石出,你放心上

“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我的心早已僵化。”

我忍不住笑,“没想到你那么诗情画意。”

我告辞。

老爷车开到市区才崩溃,算是我的运气。我叫车房拖去研究,又是电池出毛病。

我同阿戚说,有钱真好,可以住十大间房间的别墅,开一九五四年海鸥车门的平治三○○SL,喝不知年的老酒,还有,还有可以有时间恋爱及失恋。

阿戚白我一眼,不屑回答。

我问阿毋:“给你做沈以藩你做不做?”

阿毋想了很久,他答:“我要他的钱,做回我自己。”

这鬼灵演。

“我对纺织一点兴趣也没有,假如有他的钱,我们立刻可以扩充营业,做再世陈查礼。”他说。

“我做溥满洲,”阿戚抢着说:“我知道什么地方有十八世纪的龙袍出售,留长指甲,包管像得足。”

“你们俩也不小了,别状若愈癫好不好。”

柯倩的新爱仍是一个谜。

菲立,她的兄弟,倒是对我有莫大的兴趣。我也乐得接近他,倒不是为着利用他,乃是因为他头脑简单,与他做朋友,不须过份思虑。

我与他出来过一次,看他表演。

那是一个本地设计师的秋装展览,他充要角,脸孔上打着粉,画了眼睛,看上去很诡秘,没有人气。

在后台,他拉看我招呼,我多多少少被他热情感动,生出一丝真心。

一抬眼,看到在梳头更衣中的莺莺燕燕里,有一位特别明艳照人。

噫,是夏乐蒂伊利沙白。

她大胆的只穿着浅紫色的透明,是一条硬纱衬裙,正努力地往脸上扫粉,在镜子里看到我,向我眨眨眼。浓妆下的真实年纪,约莫只有二十三。别看轻她呵,倾国倾城所需的,也不过是青春同美貌。

“好吗?”我搭讪。

她扬扬眉毛,会心的问:“来陪菲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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