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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客 第14页

作者:亦舒

我一阵呆,一时间没有什么感觉,我出乎意料的镇静,与女秘书说明要去什么地方,然后离开写字楼。

我连手袋都没有忘记拿。

在街车上我镇静的吩咐司机开到救世医院。

一路上我的面孔向着窗外,思维没有集中去想这件事,只觉心头酸麻。

到达医院大堂,才想发问,只听见那边有震天的哭声。

我没有见过谭世民的父母,但那个老太太在大声叫“世民我儿,你若有什么三长两短,叫我怎么做人。”

我走过去同护士说:“我便是乔硕人,谭世民在哪里?”

“啊,他现在昏迷,你坐到那边去等一等,我同医生说去。”

我只好坐在那个呼天抢地的母亲身边去。

大悲伤到这个时候才到达我的神经系统。我可能要失去世民了,前两日他才嚷着要为我出气,叫我供出南星的名字来,如今因为车祸,他脆弱的生命要离我而去。

留都留不住,时间不能倒退事情发生了就已发生,没有谁可以力挽狂澜。

我的嘴唇不住的抖,双手紧握拳头,愤怒多于伤心。

医生出来,大家站起。

“谁是谭世民的父母?”

两位老人家连忙跟进去。

一位白衣天使问我:“你就是那位乔硕人?伤者一直叫我们去找你。”

我整张脸都紫青色,独独一双眼睛红了。

“伤得怎么样?”

“没有表面伤痕,但是头骨破裂,脑部受损,就算救回,恐怕要做植物人。”

“不!”我如万箭穿心。

护士喟然,不出声。

没一会儿,谭氏夫妇出来,老泪纵横。

医生又向我招手。

我象行尸走肉般跟着他进病房,轮到我来看世民最后一面。

世民躺在床上,头上都是罩子管子,四周围的仪器闪烁亮光,我根本无法走近。

“世民。”我轻轻叫他。

“他听不见你。”医生说。

我只好握住他的手,冰冷,人气都没有了。

医生责备的说:“飞车!”

我彷徨求助地看牢医生,希望他不要再说下去。

医生忍不住加一句:“身边的人也不劝劝他。”

护士说:“当心脏停止跳动,他的生命便告结束。”

“不会的。”我喃喃的说:“不会的,不可能这样的,一个人的生命不是这样简单的。”

护士说:“生命的奥秘,没有人明白,我们如何来,如何去,都没有人知道。”

我含泪说:“上帝是知道的。”

护士苦笑。

我低下头,到那一日,我们如在黑暗里穿过玻璃,一切明了。

仪表上面显示的暗绿色曲线忽然变为直条子,我胸中如中了一刀,世民死了。

我刚想站起来走开,忽然之间,看到世民的身体轻微扭动。

我张大嘴,以为眼花,扶住墙壁,瞪着病床。

医生比我还震惊,眼睛睁得象铜铃,大声喘息。

护士气急败坏,“怎么会?怎么会?”看着医生听候指示。

这时候仪表上的绿线又开始活泼的跳动。

“怎么可能!他脑部早已死亡。”

我可没有空与他们讨论这么学术性的问题,我走近病床,只见世民的双手蠕动得更厉害。

我紧握他的手,大声叫他:“世民,世民。”

医生按铃,不一会儿脚步声喋喋传来,病房门被推开,一大堆穿白制服的人冲进来。

“什么事?凌医生?”

“病人,病人活转来了。”凌医生指着病床上。

诸医生围上来,全部露出不置信神色。

我泪流满面,“世民,世民。”大声号叫,如果他会活转来,我真愿一生一世陪伴他。

“拉开这个神经女人!”其中一个灰白头发的医生吩咐。

护士拉开我。

我看到世民的眼皮跳动。

“不,”另外一个年轻的医生说:“让她在这里,也许对病人苏醒又益。”

那凌医生怪叫起来:“他还会苏醒?”

可是事实证明世民正在苏醒中,他竟微微睁开了眼睛。

那十多个医护人员发出嗡嗡的不置信的声音,齐齐扑过去观察。

世民痛苦的转动头部,象是要把所有的管子挣月兑,同难过得叫出来。

护士按住我的嘴。

医生们七手八脚的检查他,十分钟后,每个人的下巴象是要掉下来似的,面面相觑。

我高声问:“怎么样?怎么样?”

凌医生说:“他没有事了。”

连我都呆住:没有事?什么意思?

凌医生如踩在云里,以梦游者的表情及姿势说:“他只需要修养,一个月左右便可出院。”他双目定定的走出去。

其他的医生垂头丧气。

“怎么可能!”他们大惑不解。

“十分钟前他已经死亡。”完全不明所以。

“脑部在一个小时前已失去功能。”全不置信。

我气得说不出话来,“活着不比死亡好吗?你们留待稍后开会再研究吧。”

护士重新替世民整理被褥,轻轻为他拆除管子。

世民并不很清醒,又睡着了。

我问医生:“我可以留下来吗?”

医生们窃窃私议,陆续散去,根本不理会我。

一会儿世民的父母也进来,嚷着感谢上帝。

世民均匀的呼吸,安宁的躺着。

护士为他注射,他居然发出呜呜声。

“死人复活”这消息一下子传遍了整个医院。

当世民可以说话,我一定要好好问他,在死亡的数分钟内,有无经过一条白光隧道,看到上帝的真颜。

谭老太问我:“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吓唬我们,说世民不行了?”

“也许是……诊断错误。”

“我要控告这间医院!”谭老先生很生气。

谭老太见儿子没问题,马上转移目标,“你——是哪一位?”她拉住我的手,细细打量我。

“我是世民的朋友。”

“很相熟的朋友吧?”老太问。

“妈妈,”谭老先生说:“还不过来看世民。”

我很喜欢谭老太,充满人性,一知道儿子可以痊愈,立刻想抱孙子,从变成灰到充满希望,只需要十来分钟,了不起。

护士说:“病人没事,你们可以回去休息。”

谭老太说:“总要看他清醒过来,才可以放心。”

我蹲在床边,轻轻叫世民。

护士说:“我看你们也不要太过骚扰他。”

“那我先回去。”

我向两位老人家告辞。

回到家里,筋疲力尽,只要世民无恙,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许是仪器出了毛病,造成适才的惊险,我想,医院实在太恶作剧。

玛丽电话追踪而至。

“硕人?谭公子如何?不行了?”

“掌你的嘴!谁说的?吐口水讲过。”

“怎么?不是说垂危?”

“哪里,休养一下就没事。”

“嘎?”玛丽说:“太好了,我还担心他小命不保。”

“开头传错消息,吓坏人。”

“你的老板很不满意你。”

“我已决定辞职,谁理他是否爱上我。”

“也好。”玛丽说:“想做时再觅新职。”

“你以前不是不赞成?”我问。

“以前我不知道人们那么小器,不肯原谅别人的过失。”

“我想好好的照顾世民。”我说:“暂时不想上班。”

“会不会旧情复炽?”她笑。

“我同他,根本不是那回事。”

“硕人,我看你要否认到几时,那些女孩子说你听到谭世民出事,七魂轰出了三魂似的。”

“是,连我自己都觉得象在阴间兜了个圈子回来,分外珍惜一切。”

“好好利用这一段日子。”

第二日我到医院去,谭老太比我早到。

“醒过来没有?”我切切的问。

“醒了。”谭老太拉住我的手,“一时间没认出我们,后来才叫爸爸妈妈,可怜的孩子,凌医生同院长开过三小时会议,都说世民这次是奇迹中的奇迹。”

我完全放下心来。

“世民问你在哪里呢。”谭老太喜孜孜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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