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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那条路染成金黄时 第2页

作者:亦舒

她告辞。

人生在世,总有得失,必有失望的时候,过分沉湎人不如意之处,渐渐心胸狭隘。

燕如不经意地回到自己的园子去。

就在这时,太阳下山了,金光一闪,自云层折射到宁静路,真是奇迹,刹那间,似有仙子洒下大量金粉,把整条路染成金黄色。

燕如瞠目结舌,不相信世上有这样美丽的景色,她深深震荡。

她呆立园子里,看到宁静路的尽头去。

金光迷了她的眼,她看不清有人走近,可是那金芒只维持了三分钟光景,刹那间消失无踪,一切恢复正常。

看样子,只有等下个月的一号了。

“燕如,呆呆地看什么?”

她转过头来,发觉陈子松站在她面前。

“在等我?”

燕如听说过,开头的时候,他们都希望她们痴痴地专等他们,到后来,觉得是一种压力,便会厌恶地说:“不要等我。”

燕如微微笑,“你提前回来了。”

“是,牵挂你。”

“那多好。”

“可是,只能逗留一天,后天又要走。”

“什么事那么忙,可以告诉我吗?”

“父亲八十大寿已经庆祝过,可是女儿下星期要出嫁。”

“啊,恭喜恭喜,小鲍主嫁人了。”

“可不是,那小子真幸运,他送的订婚指环上钻石小如芝麻,可是岳母一味赞是她见过最美的钻戒,还感动得流泪。”

“双方都幸运。”

“我得回去主持婚礼。”

“我明白。”

“然后,一家人乘船去加勒比海度假,已经订了水晶和谐号。”

他们陈家的事,她全知道。

他才不担心她会难过,没有这一份胆色,如何做陈子松的情人。

饼了两天,他走了。

燕如坐在园子里看小说。

她已很久没有开工。

做室内装修也不容易,工夫琐碎,客人挑剔,品位又棋劣,时时半夜拨电话来:“对了,刘小姐,我忽然想起来,地板还是用松木的好”;又时时欠帐不付。

乐得清闲一阵子。

饼一年再说吧,如果地位已被新秀占去,那么,就索性退休好了。

朱小姐探头过来,“好吗?”

不知怎地,燕如总是不好意思不理她。

她和颜悦色点头。

奇怪,朱小姐每天都妆扮得去做客人似的,燕如佩服她的体育精神。

朱小姐一本正经问:“听到什么没有?”

“你指新闻?”

“不,”朱小姐说:“我们的芳邻。”

“哪一家?”燕如莫名其妙。

朱小姐往左边奴奴嘴。

“啊,那是谁?”

“你有无听过陈欣欣这名字?”

“是一位电影明星吧。”

“不错。”

“好像已经息影了。”

“就是她。”

“昨夜与男朋友大打出手,你没听见?”

燕如摇摇头,“没有。”真的没有。

“已有七年关系了,一年又一年,一年复一年,岁月如流。”她喃喃道。

燕如不出声。

“他始终不肯与她结婚,最近听说另外有了更年轻的女友。”

燕如没有表示。

“他终于可以离婚,可是另娶别人。”

燕如咳漱一声,“人生不如意事常八九。”

朱小姐忽然抬起头来,“你呢?”

燕如明知故问:“我怎么样?”不是不觉得可笑的。

“你也打算一直等下去?”

燕如反问:“你觉得我在等?”

“不是吗?”

“你猜错了,我正享受生活,我并非在等任何事发生。”

朱小姐一怔,她这个过来人不大相信刘燕如的潇洒。

“日后,你会生怨。”

“如果有一日不喜欢这间房子,我会搬走。”

不必像朱女士那样,做一个怨女。

“你不觉得吃亏?”

“任何人际关系都需要付出。”

朱女士觉得说不过燕如,便赌气道:“走着瞧,这条流金路会叫你等上一世。”

她的背脊忽然佝偻,脚步踉跄,看上去也就像一个上了年纪的人。

燕如真好定力,她坐着把小说读完。

第二天,有人来按铃。

燕如正与陈子松讲电话,只得长话短说,前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风韵犹存的女子,三十余岁,面熟,猛然想起,可不就是陈欣欣?

她手中捧着一盒盆栽,燕如认得,那叫流浪的犹太人。

她有略微沙哑的声音:“我来探访芳邻。”

“太客气了,请进。”

又忙问她喝什么。

陈欣欣四处打量一下,似乎惊讶布置竟如此高雅,“有无香槟?”

燕如微笑,“马上来。”

连卡地亚银制冰桶取出,全心全意服侍客人。

陈欣欣称赞道:“有文化。”

燕如不由得感慨,“不值一提。”

“这话也不错,不过,文化是私人享受,你说可是。”

燕如肃然起敬,对陈小姐立刻改观,这女子讲话有意思。

“你看这条街上那些太太们,”她揶揄地说:“只有说长道短讲是非的文化。”

“何必去理她们。”

陈欣欣自冰桶取出香槟,看一看牌子,“嗯,好牌子,好年份。”以熟练手法开了酒瓶,斟满杯子。

她说:“我已经托经纪出售屋子,打算搬走。”

燕如一怔,“为着是非?”

“不,”她笑,“为了套现,另作投资。”

“搬去何处?”

“多伦多,我考取了大学,前往升学定居。”

“啊,恭喜你。”

陈欣欣似乎有点踌躇,“你认为还来得及吗?”

“咄,读到博士都可以。”

她十分高兴,“真没想到你那么有见地。”

“不敢当。”

“似你这般可爱的女子,为何屈为情妇?”

燕如一愣,真是个直爽人,她笑笑,“不可爱,有何资格为人情妇。”

她俩相视而笑。

燕如帮她斟满酒。

陈欣欣走到露台去看风景。

“你这一幢景致最好。”

“听说是。”

“写你一人名字?”

“是。”

“好本事。”

“运气不错才真。”

“你爱他吗?”

“他是一个非常富魅力的男子,不幸有钱有妻,把我们的关系打入地下。”

陈点头:“形容得真好。”

两人感慨万千。

“不知你有否注意到。”

“还有什么?”

“这条路,每个月一号,都会被夕阳染成金黄色。”

陈欣欣也知道。

“我看到过,真是奇景。”

“每逢一号,本来都是他来看我的日子。”

燕如不出声。

“现在,他去找别人。”

燕如只得啊一声。

“算了,已经比很多人幸运。”她振作起来。

这才是正确态度。

“以后,会怀念那道夕阳,毕竟在这里度过七年好日子。”

“你认为是好日子?”

燕如讶异於她的乐观。

她微笑,“当然是好日子,不然干吗住在这里。”

燕如佩服她,因为她心理并没有恨。

“我得走了。”

燕如送她到门口。

两位邻居的性格大异奇趣。

电话铃又响。

陈子松问:“刚才我们说到哪里?”

“你在说,在轮船上得不停付小费。”

“刚才谁按铃?”

“陈欣欣小姐。”

“啊,那个小明星是谢鸿添的女友,当心她把你教坏。”

燕如微笑,“我有那样纯洁吗?”

陈子松说:“我巴不得飞到你身边。”

他们都那样说,结果,日后一定有许多更重要的人与事:面子、生意、子女、朋友

“等我。”

“再见。”

他已经付出留位费用,他有权叫她等。

陈欣欣的旧居,一个星期内就顺利售出,买主只象征式要求减价五千,当作彩头。

老朱小姐说:“地段静,风景上佳,很多人都喜欢。”

燕如也好奇,“买家是什么人?”

“这一家不同,有塑胶大王罗君杰买下来给小姨做嫁妆。”

“小姨也有嫁妆?”

“老式好男人一娶娶一家,连小舅子都送一幢公寓。”

“怪不得都希望嫁得好。”燕如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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