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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南天 第23页

作者:亦舒

我说:“送给你。〕

“什么?”她睁大了双眼。

“送给你。”我重复。

她欢呼,“子文,子文。”

宝剑要赠侠士,能令一个女孩子这样快乐,五十美金算是什么?凡事要做得值得,美智子欣赏我。

我将双手插入口袋,“不阻你做生意了,下班再见。”

美智子含着泪说:“好,一会儿见。”她将香水瓶紧紧抓在手心中。

我给她一个飞吻,吹着口哨离去。

自由了。

新寡

与家辉结婚一年,跟所有夫妻一样,我们时常为芝麻绿豆的小事争执,闹得不亦乐乎。

家辉与我算晚婚,结婚的时候他廿九、我廿六。他虽然不是挥金如土的人,但是却身无长物,一点节储也无,婚前我们胡乱租了层公寓,婚后一年,开始付租付得肉痛,有买房子的企图。

我身边倒是有点节蓄,本来一心以为一人一半,凑够买小小的房子,从此我可安心做个家庭主妇,谁知家辉坦白跟我说:“我连一万块都拿不出来。”

我很生气,“你这个人!钱花到什么地方去了?”

他也呱呱叫:“你嫌我穷?”

我陡然觉得非常灰心,凡是叫老婆吃苦的男人到头来不但没有悔意,反而总得自圆其说:硬是编排老婆捱不了穷。

“算了,”我不想吵下去,我说:“不搬既罢,我才不关心,我那二十万现款由它搁银行生利息好,乐得清爽。”

家辉见我收了声,也不再发言,两夫妻很闷纳的睡了。

那一夜我实在很生气,家辉的母亲一方面不住的催促咱们生儿育女,另一方面又不知道她的宝贝儿子简直贫无立锥之地,只有把我困在当中作磨心,其实我巴不得可以立刻辞工在家养儿育女,偏偏环境逼着我在外头勤力工作做女强人,多方面的失望及不如意,令我辗转反侧。

婚后多多少少得兼顾家庭内的琐事,不比以前,回到家里就可以躺着看电视,所以我觉得身体很劳累。

办公的态度也差得多,有种吊儿郎当的味儿,不像以前,只要老板一句吩咐,便水里去火里去。

我开始觉得我嫁了一个不负责任的男人,婚姻没有我想像中的一半好处。

以后的一段时间,因为气闷,所以尽量避免与家辉说话,其实我亦无心与他冷战,只是想不出有什么可说,只觉烦恼。

以前我不相信两夫妻会没话可说这件事,现在亲身尝到这种滋味,不由你不信。

婚前还有男朋友请我出去吃饭跳舞哪,现在不过坐在小鲍寓中煮锅简单的腊味饭吃了好看电视,闷死人。

家辉也说:“可向银行贷款。”

我又炸起来,“那么贵的利息,十年负债,还生不生孩子?那我还不捱死一辈子?”

完全绝望,不想这个问题最好,连住的问题都不能解决,结什么婚?

母亲说:“我并不同倩你,美君,你应该了解他的经济实况才结婚。”

我很烦燥:“了解清楚,我也不必结婚了,等着做老姑婆。”

母亲瞪看我,“现在岂非更烦?孩子是一定要生的,目前的环境却又不允许你生,我倒要去问问张家,他们想怎地?你现在已经是个超龄产妇,再过几年,更加辛苦──”

“别说了!”我大喝一声。

做人的烦恼太多太多,每一个阶段有每一个阶段的忧虑及担心,太没意思。

连做的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也不行,我很气,家辉太令我失望。

在公司里我那厌倦的神色更加毕露,我已不在乎控制情绪,只觉得阿狗阿猫都比我嫁得好,于是堕入自怨自艾的低潮中无法自拔。

周末家辉说:“别气馁,我会想办法的。”

我只苦笑。

他说:“我去跟父母商量一下,他们有点余钱,将来还给他们。”

我对这件事并不乐观。

要是肯帮忙的话,他们早就该出声,全世界的人都知道我们房子是租回来的,他们两老自然也知道,结了婚一年都不作声,由此可知是装聋作哑,如今要我一开口去求他们,又不是求层浅水湾的别墅回来,我不干。

我那僵胸气完全发作,不可收拾。

生活上折磨人的,大都是这种小事,我与家辉“疏远”,正在这个时候开始。

一日他回来说:“有了有了,我们得到资助,可以搬家了。”

我笑出来,“什么好心人,肯帮助我们?”

他喜孜孜拿出图则,“你来看,我挑中这层房子,三间房间,其中一间可以作婴儿房。”

我愕然,“谁资助你?”

“公司现在低利息贷款给职员,你放心,我们绝对可以负担得起。”

见他为这个问题操心,我有点感动,“有这样好的机会,可别放弃。”

“当然我已递了申请表进去,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很高兴,“这个结打开了,我们终于可以有一个自己的家。”

总算有机会上轨道了,我放下一颗心。

苞着的几个星期,我们彷佛恢复恋爱时期的热忱,看报纸找房子,到处张罗装修费用,选家俱,进行得闹哄哄地,非常高兴。

我发觉我是属于家庭的女人,非常喜欢做家事,对小小的厨房有无限的温馨,挑选墙纸时很精密地考虑。

我同家辉说:“有了自己的家,真不想出来做工。”

“那就在家养宝宝吧。”他笑说。

“嗯。”我会郑重考虑。

钱是赚不完的,最主要是求自己心安,顺自己的意旨做。我感慨自己是这么一个平凡的女人,一幢小小的公寓就可以把我关在其中,非常快乐地做最最不需要天才的工作。

我写了辞职信,三个月通知,打算做到五月中,正式辞职。

正在与同事研究那一只窗帘布漂亮的时候,接线生的电话接进来:“是玛丽医院急症室。”

“什么,”我震惊,“什么事?”

我匆匆听电话。

“郑家辉太太?”

“是。”

“郑先生被同事送到此地急症室,请你即刻来一趟。”

“什么事?”我的心几乎自胸膛跃出来。

“请你马上来。”

我立刻抓起手袋,丢下一切冲到街上去叫计程车。

车子在十五分钟内把我载到医院急症室。

我扑进去:“邹家辉在哪里?”

“这里。”医生把我匆匆带入。

我进到一间大大的白色的房间,里面有一张担架床,上面仿佛躺着一个人,身上覆盖着一条白布,自项至踵地盖着。

我问:“我丈夫呢?”我不明白。

医生说:“你过来看看。”他掀开白布。

我看到家辉的面孔,我强笑道:“家辉,我来了,你怎么了?忽然中暑还是怎地?不要吓我,快快回答我。”

他的面孔是灰色的,双目紧闭。

医生难过的说:“郑太太,郑先生于抵院时已证实死亡。”

“什么?”我退后一步。

“他已经死了。”

“不不,你说的是什么话?他今早八点半才与我分手,现在才十点三刻──”我摇动家辉的身体,“家辉,快醒来跟我回家休养,你听他们说什么话,他们说你死了。”

我握着家辉的手,他的手是冰凉的。

“家辉”我的头嗡嗡的响。

起来呀,家辉,别再作弄我,我知道我从来没好好听过你的话,老是与你为小事作对,但你这种玩笑开得太过份。

护土趋向前来说:“他的确已经死了,郑太太,他有潜伏性心脏病,今晨九点半猝发,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同事把他送进医院,已经证实死亡。”

我的心凉了,一直凉到足趾。

“死了?”我喃喃说:“死?”

“是的。”护土很同情。

我转过头去者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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