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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女郎 第5页

作者:亦舒

那头大哭声:“妹妹!”

又有什么事?

“不得了,你快来,你快来救我!”她大嚷大叫。

我觉得她好戏剧化,但因为她是我姊姊,我不得不问:“什么事?你要不要来我这里?”

她说:“你姊夫要跟我离婚!他要跟我离婚,”

“又”?次数太多了,我淡淡的说:“恐怕是这阵子你麻将搓多了,他吓你的,你把那狐狸精找来,打她一顿,啥事也没有,姊夫还不是乖乖被你牵着鼻子回家。”

他们夫妻俩,生活太平静,又喜刺激,过阵子便找个不幸的第三者来当牺牲品,以便证明他俩夫妻恩爱如昔。

姊姊哭诉,“这次不一样了,这次她把我打了。”

“什么事?”我问。

“她打我!我被那娼妇打了!”她哭诉:“我不活了,我真的不活了。”

我忍不住笑出来。“你动不动打人,人家自然还手,你怪得了谁?老姊,你简直像个泼妇,动不动伸手就打,老公又不是狗,你捏着棍子打死了他,他心不服又如何?”

“这么些年来,我陪着他捱,爹娘剩给我的那份钱,我贴了多少进去!他竟拿着我的钞票去贴女人!一打一打的玫瑰花,法国丝巾,日日陪人家吃午餐──”

姊姊就是这样,贴是贴了,可是贴得不爽快,贴了又怨,对姊夫一点面子都不给,爱骂爱打,粗鲁之极,姊夫压抑过度,又离不了她,只好到外边去发泄。

婚姻维持着,说是说为了孩子!可是自己人都知道是为了钱,姊夫那三千港元收入,跑到什么地方去有这种享受?姊姊用他的私蓄请佣人,买汽车,她自己也省吃省用,妹夫那三千元简直等于别人九千元般的享受,他离得了她?如果他现在真赚九千,他不要玫瑰?别说结婚十三年,三十年又如何。

我是老姊,早在玫瑰事件就离了婚,还等今天!这种男人要来做什么。一件脏,两件秽,他放横了心,反正捱打也捱惯了,老姊拉直声音叫,他当她唱歌。

这种家庭,两个孩子考试长期不及格……玫瑰并不知道这些内幕,若知道了,开香槟也来不及,嫁姊夫这种男人?自然,他“爱”姊姊,因为他没有能力爱其他的女人。

姚姊在电话里哭诉又哭诉。

我叹口气。

我答应他去看姊夫,听听他有什么好说的。妹夫在写字楼里,我约地去喝咖啡。

他说:“我决定离婚了,反正我光身走出来,什么也不理,什么也不带走。”

我说;“既然你有那么大的勇气,玫瑰那时候,为什么你不讲?”

“玫瑰?”他沉默了一会儿,“玫瑰不同,像我这种人,配不起玫瑰。我带着那份薪水过去,难道养得活她一只手指?况且我有两个孩子,总得付一点瞻养费。她的人格,她的学识,都是我尊重的,我不能让她知道我的底子,我喜欢玫瑰,虽然开头没有诚意,但后来……”

我看着姊夫,他渐渐低下头去。

“现在这女人呢?”我问。

“是个过气歌女。”

我笑,“女人们喜欢你什么?”

“我不能再与你姊姊相处下去,她要付我三千元一月把我养下来,我到底还是个男人,她甚至不让我上街,整日整夜的钉着我,我真觉得没滋味。自从玫瑰之后,她日日夜夜地吵,我受不了。”

“她也是个可怜人。”

“是,我何尝不可怜,她牺牲十三年,我又何尝不是十三年,难道我的日子不是日子,男人也是人。”

“她不会放过你的,”我说:“她也不会放过那第三者,你知道你老婆,她毕生事业是缠死你,标准的拚命三郎,你当心点。”

“大不了给她刺一刀。”姊夫并不在乎。

“那歌女有什么好?”我问。

姊夫迟疑一下,“她资助我开一间旅行公司。”

呵,姊夫一辈子是这个样子。

我摇摇头。沉默着。

饼一阵子,他问我:“玫瑰,你有看见玫瑰吗?”

“没有。”我说。

“她好吗?”妹夫问。

“我不知道,但是她与你还有什么关系呢?”

“我想念她。”

“你想想你那间旅行社吧。”我没好气的说。姊姊与姊夫,简直是一对活宝。

但是我还是去看了玫瑰,玫瑰正在洗头,来开门时额角带着亮晶晶的水珠,漂亮得如出水芙蓉,气色红润,我忍不住拥抱她。

“喂,喂,怎么了?”她笑问。

“你在恋爱?”我问:“这么美。”

“没有,谁还恋爱,怕都怕死了。”她吐吐舌头。

但是她的神情是愉快的,她已经忘了那件不幸的事。我很代她高兴,拉看她的手坐下来。

“你这么久没来看我。”玫瑰说。

“我不好意思。”我据实说。

“为那件事?”她笑笑,“我早忘了。”

“你不恨他?”我问。

“你姊夫?不不,我怎么会恨他,他是个好人。”

“好人?”我的下巴几乎掉下来。

“真的,他对我很好,我们在一起,曾经很快乐很快乐,”玫瑰说:“真的,我觉得他很好。”

“好?”我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放点良心出来。”

“他的确对我温柔体贴,尽足他力量帮助我,送花送糖。我相信他爱我,女人对这种事很敏感,尽避男人说爱爱爱,如果他没有真心,女人还是感触得到。你姊夫,他虽然后来跟你姊姊说只是玩我,我却深信他爱我。那时候我在酒店做事,无聊起来,喜欢嚼口香糖,他一打一打的买给我。不是口香糖本身的价值,而是他留意到,他费神去买了来。”

我呆呆的听着。

玫瑰说着我姊夫的时候,脸色是那么温柔。一点怒气也没有,他骗她,他使她失望悲伤,然而她从头到尾不怪他。我开始觉得玫瑰的光辉。

“与他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极之享受,他到我小鲍寓来喝杯酒,看点电视,我们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很多人误会了,不长久的事并不丑陋。看这只金表:是他留给我的纪念的,我不会忘记他,他是我认识的男人中最有诚意的最好的。”

我的心如刀割,“我不相信!”

“是真的。”玫瑰放下头上的毛巾,用梳子梳通头发。她的头发短得多了,额外清爽。

“剪了头发?”我问。

“那时你姊姊是短头发,所以我留长。现在还有什么留恋?短点容易打理。”

“你真爱他,是不是?”我问。

“我同情他,这么凶的妻子,那夜在我家开谈判,当着我的脸一巴掌一巴掌的打他,手势那么熟──她还问我:‘你要不要打他?’吓得我。”

“姊姊就是这点不好。”

“如果她原谅他,应该若无其事的生活下去,只眼开只眼闭,如果她不爱他,应该离开他。”

“玫瑰,人的观点是不一样的,我姊姊也是一个很可怜的女人,她的知识情意结永远到达不了你那个水准,你不能要求每个女人跟你一样。”

玫瑰笑,“但是我努力我用功。”

“我很高兴你恢复过来,”我说:“原谅我姊姊,她是那种到如今还穿厚底鞋喇叭裤的中年女人,配我姊夫是一对。”

她说:“你姊夫是一个极端聪明的男人,非常想向上爬,可惜出身不好,读书的机会不多,工作的机缘也未见佳,家庭生活没能满足他的个性,当年辛苦追求一个所谓千金小姐,可惜岳冢并没给他多大帮助,妻子仗势欺人,他实在压抑过度,一个可怜的小人物。我从来未见过比他更不快乐的人,只有如此不幸的人才会走极端,出来编一大堆放事骗女人来挽回一点点自尊。我很相信我给过他快乐与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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