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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后 第10页

作者:亦舒

经我死劝,仿佛有些生效,她怔怔中下来,还在滴眼泪。

我觉得阿姨根本不是生活在现实的世界里,这十年来她替自己创造一个神话世界,住进去,把父亲拉著做她的男主角。

这个梦该醒了。我不认为父亲会陪她玩这个幼稚的游戏。

案亲从头到尾,都没有答应过她任何东西,但是她不要相信事实,她有她一手。

照说像她这么聪明的人,不会看不到其中诀巧。

“阿姨,你回去休息一下吧。”

“我在这里等他。”

我再也没有办法,只得出门到图书馆去中。

我在傍晚才回家,只听得书房内有人哭。

从下午哭到晚上,阿姨敢情是有毛病。

没到一会儿父亲推开门出来,见到我他叹口气说:“劝劝阿姨。”

“劝得唇焦舌枯。”我耸耸肩。

“叫司机送她回家。”

阿姨仍然鸣鸣的流泪,我把一只手搭在她肩膀上。

她益发哭得伤心,在后辈面前大失面子。

“阿姨阿姨。”我说。

她不出声。

“你还那么年轻,不要独门心思。”

“他真的要结婚了。”阿姨溃不成军。

她整个人伏在书桌上,浑身瘫痪如一堆泥。

“是的。”我喃喃说。

忽然之间,阿姨站起来,回家去了。

一整夜我为她担心,辗转反侧。

妹妹则拍手称好,“活该”,她说:“把我比作吧女,现在她可不敢上门来了吧。”

妹妹把阿姨的毅力估价太低。

第二天一早,她就逼著佣人做早餐,谁该吃什么,她全部有数。

但我最不爱吃火腿蛋,妹妹最恨白粥,爸爸胃不好,不适合吃烤面包,她全没注意到。

从没有见过这么失败的人。

我很为她悲凉。

在早餐桌子上,爸爸向我们宣布:“今天晚上有客人来吃饭。”

我立刻觉察到是谁。

妹妹问:“是辜小姐吧?”

爸爸说:“是。”

妹妹欢呼,眼睛却看著阿姨。

“就是我们一家子,”爸爸犹疑,“三个人。”

阿姨立刻抢说:“我也是一家人。”

案亲很坚决,“不,我是指,姓丁的一家人。”

阿姨嘴唇都白了。

我轻说:“阿姨,改天再请你。”

“我不走。”阿姨撒赖。

爸爸说:“我们之间一切话已经说得很清楚,自己人不必伤和气,你终究是孩子们的阿姨。”

“你还记得孩子们的母亲?”阿姨声音颤抖。

“自然记得,”父亲也很厉害,“所以才说你是孩子们的阿姨。”

他站起来取饼公事包去办公。

此刻连妹妹都同情阿姨。

阿姨握紧拳头,对我们说:“这个女人进了门你们就知道!”

我微笑。

妹妹却留下了神。

“她正是生育时期,养下弟弟,你们就完了。”

是该这样的,阿姨做人真是一套一套,活月兑月兑是老式女人的陈腐思想,后母良心个个墨黑,而我与妹妹很快会成为可怜的白雪公主。

抑或她想联同我与妹妹的力量来对付辜小姐?

我说:“我快毕业,要离开这个家。”

阿姨问:“那么你呢?”她看著妹妹。

妹妹有点紧张。她一向是个冲动的女孩子。

她说:“我也快走了。”

“哼!这两年就够你受的。还有你,别以为你一走了之,没你的事,将来你的学费什么的,有后母从中作梗,怕不会那么顺利,你还做梦呢,那么庆幸有个陌生女人进门,你真像白痴一般!”

我默默然,她并不是危言耸听,这些事都是有可能的,有几个后母会得对前妻生的孩子真有感情?

当然,我们会得很客气,客气数十载,直至老死,绝无问题。但百分之一百,我们会同父亲生疏,因为他将有他自己的家庭,有妻子,更可能有孩子。

于是我说:“阿姨,有很多事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可以做的,也不过是替父亲高兴,做子女无法不成熟一点,如果他现在不结婚,失去这个机会,以后便寂寞了。”

“你们父亲若果娶我,就不怕有这种事发生。”来来去去,她是为了自己。

我说:“但是阿姨,他不爱你。”

阿姨厉声说:“什么?到这种时候,他还有资格说这个话?他要对他的孩子负责。”

“但我们已不是小孩子了。”我笑,“阿姨,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我避到厨房去,问佣人今晚做什么菜请客,然后拉著妹妹去买水果。

妹妹聪明面孔笨肚肠,成熟身型小孩心思。

她害怕的问:“辜小姐会对我们怎么样?”

我没好气,“会把我们的头割下来挂墙上当标本。”

她尖叫。

“见鬼了你。”我白她一眼。

“大家都是在一只船上,你少骂我。”

“你几时见过十六岁的女儿还放不开爹爹的?”

她又不好驳我。

我挑很大的蜜瓜、杨桃、草莓,与妹妹两人扛回家去,发觉阿姨已经离去。

但她把母亲的相片自我们房中拿出来,挂在客厅中央,我笑著去把它除下。

妹妹说:“为什么除下它?”

“因为它应该挂在它原来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怕辜小姐。”

“我为什么要怕她?但我也不会同她作对。”我说。

妹妹点点头。

“为爸,什么都为爸爸。”我拍拍她的背。

那天晚上辜小姐一到,我第一眼就喜欢她。

她很会打扮,很会穿衣服,神情有点累,但大致上看去并不见憔悴。

我招呼她,妹妹则坐在我身边。

案亲见我们这么客气,也放下心。

奔小姐并没有说很多话,亦无故意讨好我们,她只自顾自坐著,带一个温文的微笑,听我们对话。

我不反对这种气氛,一家子,谁都不用讨好谁,大家自然平和。

我看得出来,父亲很尊重她,他对她的爱不是那种炽热的疯狂的爱,但足够一辈子温温馨馨的生活。

案亲已寂寞长久,这次渴望获得归宿的肯定是他不是辜小姐。

看到辜小姐这样的风度,我知道一切已成事实,阿姨再叹息也无谓。

两个女人实在差得天同地,最主要人家有智慧,而阿姨没有,略遇一些小事,她便应付不来,只会得吵。这样子找什么对象?

我很惋惜阿姨的遭遇。

吃完饭父亲送辜小姐回去。

我与妹妹开始讨论这件事。

“你觉得如何?”我问妹妹。

“看样子阿姨说得对,我们将要失去我们的父亲。”

我苦笑,“很能干大方漂亮得体聪明深沉的一位小姐。”我说。

“阿姨只配同我们斗罢了,她哪儿是人家的手脚?”连妹妹也同情阿姨。

“辜小姐不会刻薄我们,但也不能妄想她会把我们视如己出。”我说。

“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妹妹问。

我摇摇头,“有这么显著的利害关系,我们怎么可能成为朋友。你别担心,我们会维持一种很客气的关系。”

“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不会同你吵,你同她吵,她假装听不见,那还不是不了了之。”

妹妹很落寞。

“你想念阿姨是不是?要别人对你认真,还真不容易呢,除了她,还有谁会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计较?”

妹妹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她问:“阿姨会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恢复一个阿姨的身份,而不是女主人。”

“辜小姐会不会同她争执?”

“当然不会。”

“她会怎么样对阿姨?”

“当她透明。”换了是我,我也会那样做。

两个女人终于见面。

阿姨那日也刻意打扮,但完全不是那回事,很古老的衣饰,很老土的配色,头发做得非常硬,表情是酸涩的。

奔小姐一进来,明艳不可方物,一条细米金珠仿玛丽皇后朝代的串法,紧紧扣在脖子上,一套白色衣裳,料子极薄,还没到春天,已作这种打扮,但怕冷,又加一条雾紫色格子披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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