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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间

恋后 第7页

作者:亦舒

“这些年来,”他说下去,“我寂寞得可怕,开头还以为灯红酒绿可以弥补一下,唉,到如今我明白了,也绝足不再去那种地方,反而专心事业,我把父亲的财产赚多三倍,现在我是个薄有家产的人了。”

与我何干呢。我看看他。

我可是靠自己一双手足足靠了这些年。

一切都是注定的,出身好家庭,嫁给有家底的丈夫,但不代表我不必自力更生。

我看看手表,“我们要休息了。”

“下次我可否再来?”

“你一个月可以见小宝三次,请早些通知,我可以回避。”

“但是我想见的人是你呀。”

我替他打开门。

他苦笑看离去。

我大力拍上门。

小宝站在我身后,我问:“对他不大好是不是?”

小宝微笑,“已经比我想像中好得多。”

我说:“你不晓得我们之间的恩怨。”

“怎么不晓得,我是你们的女儿。”她叹息。

小宝长大了。

我默然,回房休息。

忽然有声音说:“你俩多年不见,表现还过得去。”

我一转身,虞兆年就坐在我身边。

“你这小子,”我责怪他,“走到我卧室来了,离谱。”

“有什么关系?我是鬼,不是人。”

“叫人看见,我怎么办!”

“人家是看不见我的。”

“刚才他跑了来,是不是你做的好事?是否你的电波干扰了他的思路,于是他发起神经来,说了一大顿废话?”

“我相信那一大顿废话,藏在他心里已经更久。”兆年说:“我只不过提点他一下。”

我懊恼的说:“真是讨厌鬼。”

“喂!”

“对不起。”

“今夜足以令你失眠了吧。”

“才怪。”

“真倔强,像你这种女子真少见。”

“也是被逼的,先生,”我说:“你不知道那口饭多难吃,逼得人坚强起来,靠自己双手。”

“他不是那么差的人。”

“为什么要我与他和好?”

“为了小宝,为你自己,也为着他。”

“哗,似文艺片中对白。”

“你其实也还是很活泼可爱的一个人。”

“是吗?我还不算是老婆婆?”

“葛小姐,何必过度自嘲,穿上摩登衣裳,你才显眼呢。”他微笑。

“教我怎么做。”

“真的听教?”

“你先说来听听。”

“覆水重收吧。”

“喂,虞兆年,你过身时也不见得年迈,怎么做了鬼口气似媒婆?好不老土。”

他被我说得啼笑皆非。

“妈妈,”小宝在拍我房门,“你怎么又自言自语?”

我说:“我在祷告。”

“我明明听你说‘有鬼’。”

我向虞兆年眨眨眼睛,“小宝,快睡。”

“妈,”她推门进来,“今天我陪你睡。”

不由分说,她跳上我的床。

虞兆年先生只好向我暂时告别。

那一夜我并没有失眠,但辗转间往事历历上心头。

虞某说的话并不是没有因由的。但是破镜重圆到底是太遥远的事,此刻这个男人对我来说,彷佛似曾相识,又像是陌生人,如果再同他住在一起,未免太尴尬了。

早上起来,觉得没休息过似的。

小宝说:“妈,有位李小姐找你。”

“咦,李玉茹。”我说。

“我来派帖子。”她?雨b狱{R“你一定要来。”

“当然。”我收下她那张大红喜帖。

“我先走一步。”她说。

“再见。”我与她握手。

李玉茹离开之后,小宝说她从来不知道我认识这样一个朋友。

“新朋友。”

“就是你前几天说的,抛弃旧男友的那位小姐?”

“她并没有抛弃他,我搅错了。”我说。

小宝说:“这几日你精神很恍惚。”

“小宝,你认为你爹有没有诚意?”

小宝双眼中露出喜悦的神色,“我想是有的。”她说得很谨慎,怕我又动气。

“有多少?”我又问。

小宝很为难,她又怎么会知道?

我苦笑一声,自喉咙底发出来的声音是含羞的。

“也许,你们应该从头开始认识对方。”小费建议。

我不出声。

在往公司的路途上,我特别的寂寞。

从头开始?怎么开始?

两个人约了在茶厅等,用两枝吸管吃一杯冰淇淋苏打?

女儿都那么大了,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叫我怎么开头呢?我非常的愤慨,我的一生就这样完蛋了。

这不是胡涂,我知道这是极度精神恍惚的表露。

再做前夫的妻子?

不行了,那有这么简单的事,千创百孔,已伤的心,如何再加以弥补?失望的情怀,千万声道歉,也挽救不转。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万载之冰,燃烧一根稻草的火力,如何融化。

叫我们不做敌人,倒是可以的,但要我们再睡一张床,再同桌吃饭,那就不可能了。

我很唏嘘,凭鬼神的力量,想无法叫我们之间的裂缝消除。

我想清楚了,不滑稽、不逃避、实实在在,复合是没有可能的事。

到了晚上,我决定告诉虞兆年。

他默然。

“但是,我也发觉把他当敌人,会令小宝难受,我以后对他的态度会有适当的转变。”

虞兆年还是不满意。

他说:“你为我做了件好事,我总要报答你,你却不接受。”

“所以,不接受不算你的错,你问心无愧。”

“我实在希望能够帮到你。”

“不用了,我生活还过得去,不劳担心。”

“也许假以时日,你们的关系会得好转。”

为着使他好过,我安慰说:“真的,将来的事谁晓得?”

他看到喜帖,“咦──”

“对,李玉茹拿来的。”

“那我可安乐了。”他黯然中带些安慰。

我问:“你不会无限期的在我们家出现吧?”

“不会,我的能量快要消失,要与你说再见。”他依依不舍,“这个道理很难解释,况且说了你也不会明白。”

“我知道,”我说:“像电视机,没有电就没有映象,你的‘电’是不是日月精华?”

他笑,过一会儿他说:“我会祝福你同小宝。”

“谢谢你。”我是由衷的。

我伸出双手,想握住他的手,一把抓过去,却没握住。

他只是一个影子。

“不透明之影子。”

我深深叹口气。不明白的事太多了,能以科学解释的现象太少了。

如果可以演绎的话,首先我想知道的,不是世上为何有鬼,而是人的心为何会变。

“再见。”虞兆年说。

“兆年,何日再见?”

“有机会再见。”

玄之又玄。

我亦依依不舍。

“再见。”他说”

我瞪着眼要看他如何消失。

但是身后发出该死的一声响,我一转头,见是小宝推门进来,我再看虞兆年,他已经消失。

我很有失落感,闷闷的坐床沿。

“妈妈。”小宝蹲在我身边。

“什么事?”

“爸爸来了。”她悄声说。

“他又来做什么?”我很疲倦。

“看我们。”

“又有什么好看,又不是深山大马猴。”

“妈妈──”

“好好好。”想起答应过虞君要改变作风,我又改口。

我出到客厅,精神不属。

他对小宝说:“你们需要一个假期。”

“妈妈不喜欢放假。”

我说:“放假干什么?对牢四面墙,多闷。”

“要是你不反对的话,我替你们订两张票子,乘措轮船去轻松一下。”

“有钱多好,爱做阔佬就可以做阔佬。”

“妈妈──”小宝抬起头来。

她已尽量压抑感情,但是一双大眼睛中还是露出楚楚可怜的神色,她是多么渴望可以与母亲去渡假,她一直希望我可以休息一段日子。

我沉默。

她太懂事,并没有开口恳求。

饼很久很久,我觉得我没有权利剥夺小宝生活中一点点的奢侈,我说:“好吧。”

两个字便令他们父女雀跃。小宝因夙愿得偿,而他,因为得到赎罪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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