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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三年 第14页

作者:亦舒

“她什么都不懂……”语气中充满怜惜。

亚光莞尔,他真心爱她,既然如此,没有什么不可包涵。

在进候机室之际,裘安紧紧拥抱亚光。

他轻轻说:“你需要帮忙的话,请与我联络。”

希望永还不需要。

她走了。

在那么多人当中,她的未婚夫偏偏是他最好的朋友。

亚光踯躅返家。

他知道她的身世,而祥文不。

她的演技,只用在最亲密的人身上。

不久,亚光收到他俩的请帖,又不久,收到他俩的结婚及生活照片。

她在厨房,很满足开心的模样。

亚光很替他们高兴。

至于他自己,他常常做一个梦,梦见与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拥吻。

她的面目渐渐模糊,但是身段柔软丰满,不需要心理医生,亚光也知道这表示他极端渴望爱人,以及被爱。

也许祥文是正确的,他从不看清楚,就一头栽下去,世上本无十全十美的人。

亚光的车子仍然停在那个老地方,每天去取车子之际,习惯四处张望一下,看看有无美丽的弱女,需要帮助。

憔悴三年

刘玉容觉得她已走到绝境。

她带着一个两岁孩子,丈夫离开了她,娘家环境欠佳,也不容她回去。

一份苦闷的工作,菲薄的收入,除出付开门七件事之外,还需给褓姆费用,所剩无几,不要说是节蓄,简直连买一件登样点衣服的能力也没有。

一只黑手袋的四角用得发白了还拎在手里,头面从不光鲜,发式保守,因缺少打扮,她看上去比她的真实年纪大。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世界,女同事们的薪水只用来粉身,自然时髦漂亮,闲时请客送礼,朋友也多,三两联晷,只得玉容孑然一人。

她们不讨厌她,可是也不特别喜欢她,没有故意排斥她,也不同她做朋友。

冷淡一如她的家人。

玉容的母亲说:“你若如弟弟般考得到奖学金呢,任你到何处读书去,谁也不会阻止你,不然的话,教书一向是女子最佳职业。”

玉容没听母亲忠告。

她到政府做一份文职,认识了吴克光,渴望与憧憬温暖家庭的她决定结婚。

可是这一段婚姻,像其他不幸的婚姻一样,只维持了三年。

年轻的她需即时决定,可把孩子带在身边,放弃她,将来如果活下来了,必定后悔,与她在一起,彼此都是个负累。

而且无论抉择如何,即使到了下一世纪,世人乐意指摘的,还是女方。

因是个女孩子,玉容只得把她带在身边。

开始的时候,她也有约会,像伍水康,很愿意在下班时送她一程,顺路。

不到一个月,当她收工去找他的时候,他完全改变态度:“对不起,今日我约了水龄去打羽毛球。”

玉容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难而退。

回到家,为这件事羞涩许久。

这是什么年代了,女子已婚、离婚,带着孩子,其实都不是问题,要是她是名媛,家里富有,或者嫁的是暄赫人家,赡养费盈亿,过去历史决不会拖累她,社会对她不知多开明。

可是小心,要是阁下有可能成为他人负累,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

一日,在茶水间无意碰到伍水康。

玉容倒颇大方,朝他点点头。

他却不好意思起来,问候道:“好吗。”

“托赖,还可以。”

“听说你快要调职。”

“是,转到总部去。”

“那边节奏比较快,升的机会也好。”

玉容不置可否。

这时,伍水康忽然冒出”句话:“孩子好吗?”

玉容也一怔,她从不与同事说她的孩子。

伍永康怪同情地说:“单身母亲,一定很辛苦。”

玉容答:“是我能力稍逊。”

他忽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伍水康继续:“我很喜欢孩子,可是。”他搔搔头皮“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他打交道]

玉容明白了,他算是婉转地解释了为何忽然避而不见的原委。

玉容转身离去。

幸亏不久便转织了。

不不,不是孩子的原故,而是他怕他要负起照顾别人孩子的责任。

玉容转到总部后,整个人沉默下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使她颓丧的是,她看不到将来情况会有进步的希望。

她害怕这样孤苦辛劳到老,永不出头,放半夜醒来,时常饮泣。

日间精神萎靡。

沮丧的她觉得世上一切美好事物与她无关,早上起来,把孩子送到褓姆处,便按部就班到公司做妥份内工作,下班拖着疲倦身躯把孩子接返,日日月月年年都如此苦闷.

褓姆见她脸色灰败,便劝道:“刘姑娘你须注意饮食。

玉容并无回答。

“孩子鞋袜都不再合穿,要买新的了。”

“是。”

必上门,褓姆叹口气同丈夫说:“看她也真辛苦。”

“娘家有人帮忙就好得多。”

“从没见过孩子父亲。”

“彷佛这不是男方责任似的。”

玉容自然没听到这番话。

走到公园附近,孩子表示想玩一会儿。

玉容坐在长桡上,看孩子在沙池玩耍。

她佝楼着背,蜷缩着肩膀,一派落漠。

呵那么年轻已经衰老,相由心生。

就在这个时候,玉容发觉有人轻轻坐到她身边。

她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女子,廿七八岁年纪,大热天,穿黑色套装,却态度从笑脸迎人。她浑身打扮考究到极点,一副珍珠耳环发出晶润的光芒,衬得她肤色更为明亮。这是谁?

身份矜贵的她如何会坐到公众儿童游乐场来?

她朝玉容点头。

玉容不便逼视,低头不语。

那黑衣女子忽然轻轻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玉容一怔:

女子说下去:“那是不应该的,你与她们不同,至少,你有一份稳定可靠的工作。”

玉容动容,她怎么会知道她、心中想些什么?

玉容的手一松,报纸掉在地下。

当天的标题是:少妇携女跳楼,母女当场命殇。

那女子看了看报纸,“即使只是想,也不应该。”

玉容本想站起来带女儿即刻离开公园,可是她许久没有倾诉过、心事,不禁与陌生人攀谈起来。

她低声说:“一了百了,也好。”

女子却说:“不,做人总有责任。”

“我自己的生命,自己作主。”

“也不可这样说,亲友对你,均有期望。”

“有谁会来关、心我们母女。”

“生活得好,是人的本能。”

刘玉容真未想到她会同一个陌生人说那么,可是该位女士笑容如此可亲,语气十分熟络,使孤苦旁徨的她乐意多讲几句。

玉容落下泪来。

女子递一方手帕给她。

她印吧眼泪。

“看,孩子多活泼可爱。”

“是,”玉容承认,“褓姆对她极好。”

“那也算是运气。”

短短三言两语,玉容已觉安慰。

玉容愿意知道她的身份,“请问尊姓大名?”

她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玉容怔怔地看看她,“你是哪一位?”

女子笑笑,“这一阵子,你不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吗。”

玉容睁大双目,浑身寒毛竖起来,“你——”

这时,玉容听见女儿叫她:“妈妈,妈妈”

那幼儿跻了一鲛,痛了呼她。

玉容本能地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内,再抬头,已不再见那陌生女子。

她犹自发愣。

莫非一切都是幻觉?

她不敢多想,抱起女儿,忽忽回家。

半夜醒来,还是哭了。

是,最近常常想到一了百了,自此之后,什么都不必理会,日出日落,与她与关,

再也看不到白眼,听不见啥言冷语。

生命根本短暂,迟去,充其量八九十岁,这样吃苦,不如早点走。

说来说去,不舍得留下孩子独自在世上,故又有念头,不如把她也带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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