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蝴蝶吻 第11页

作者:亦舒

我失望袭胸,但也强颜欢笑,跟了小泵姑出去。做人,谁能够随心所欲?只是我怕如果我不赶了去,安安很快就不再属于我。

我仰天长叹。

这一年的功课大大退步,不在话下。

而安安的信也越来越少了。

……“我等你。”她说。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她确是真心的,但是以后,以后谁知道呢。人是有权变的。

我找了两份补习,慢慢储蓄了半年,把上此借下的飞机票还给姑姑。

泵姑诧异的说:“你真不知道吗?你母亲早已替你还请了。”

啊,父母爱子之心.……我深深感动,他们嘴巴虽然硬,心却软了,做父母也有难处吧不久之前软呼呼、粉红色的婴儿忽然长大了,有思想,有性格,变成一个半独立的人:主见独立,经济却还要依靠他们,事事与他们作对:他们伤心之余,少不免还有一丝茫然。

我更加不敢在他们面前提起安安。

这一个春天,我老了整整十年。

其他的女同学不是没有出色的,但不知恁地,我的眼光总不落到她们身上。

到了年底,安安的信终于不再来了。

母亲觉察到这件事,喃喃的说:“没良心的女孩。“

我苦笑。

小泵姑犹自取笑我:“无疾而终的初恋。”

我说:“你还笑我?我敢说如果我有机会在华盛顿读书,这件事就不会发生。”心如刀割。

小泵姑叹口气,“算了,那么辛苦才追回来,不如听其自然,有更好的在前面呢。”

在我身后?我决定了,除了做一个好学生之外,什么也不要。

我抱着这样的决心,唯一的安慰是父母眼睛里快乐的神色。

孝顺父母,也就是不要使父母袒心的意思。

在一次聚会中,我意外地遇到了杨太太,安安的母亲,我礼貌的与她打招呼。

她见到我,非常高兴,立即迎上来,我很惊奇。

“是孝仁吗,太好了,好久不见,你长高了呢!听人说你功课又进步了,令尊令堂有你这样的儿子,真值得安慰。”

她要说的不是这些话吧?我心里有点分数。

“有没有安安的消息?”她忽然问我。

“什么?”我愕然,“安安的消息?怎么问我?我好几个月没收到她的信了,怎么?她有事吗?她怎么了?”我心急如焚。

杨太太沮丧的说:“她要很久才来一封信,寄了飞玑票去,把钱花光,也不回来,她父亲担心得不得了,已决定下星期去华盛顿看她。”

“是不是交了损友?”我担心。

“唉,一言难尽,早知道,把她留在身边,反而省事,现在隔了那么远,更难控制。”杨太太摇着头。

我说:“杨伯母,这是我的地址与电话,如果安安有消息请记得通知我一声。”

她的眼睛微红,“孝仁,你倒是个好孩子……”

此刻还说这种话,真是妇人之见。

回到家我拟了几封电报,发了出去。

文中大意是要安安无论如何给我一个回覆,最后我加一句:我总是爱你的。

电报发了出去我还坐立不安。母亲问:“你有心事?”

我说:“安安与家中失去联络,她父亲要千里寻女。”

案亲说:“活该。”

我吃惊,他正在看报纸,忽然说出这两个字来,表达了他原来一直替儿子不值。

我又一次的被感动。

母亲问:“一场朋友,你有没有写信去劝劝她?”

“我打了电报去。”

他们不出声了。父母已尽了力,他们对安安有成见,因安安差点引起我们骨肉分离──那时得不到父母的了解,我不是没有考虑过离家出走的。

安安并没有回我的电报,倒是杨伯母,她与我通了消息,说安安在华盛顿病了,现在被她父亲带了回来。

我立刻要求见安安,事情未必是她说的那么简单,但人回来了就好办,我心中有一丝欢欣。

杨伯母迟疑一下,说此刻尚不便,待安安休息两天再说,叫我等她的消息。

我马上答应。反正已经等了那么久有一年半了吧?再等几天算是什么。

母亲问:“回来了?”她冷笑,“生病?我早出去打听过了,杨安安辍了学,跟外国人同居,现在由她父母带了回来,又想来转我家儿子的念头?没这么容易,现在可轮到我要叫杨家管教女儿了。”

我心乱如麻。

小泵姑跟我说:“你要是爱她,就不要计较她做过些什么,如果不爱她,就更不必将任何事放在心上,我最最恨男人动不动替自己不值。”

我立刻说:“我不是那样的男人,我总是爱她的。”

“好极了,我支持你。”姑姑喜悦。

母亲气道:“孝仁,我劝你看看清楚,不见得全世界的女孩儿都死光了,只剩她一个。”

泵姑拍她的肩膀,“镇静一点,又不是你恋爱。”

母亲拍落小泵姑的手,“去你的!”却忍不住笑出来。

我看到了安安,心中出乎意料的平静。

她对我很冷淡,看得出是故意要疏远我。

“你身子没事吧?”我问。

“你来做什么?是妈妈叫你来的吧?以前为了看不起你,把我送到外国,现在因我堕落了,又赶紧把你抓回来,好将我推销给你,从没见过那么的卑鄙小人。”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陪笑,“怎么可以这样批评自己的父母?”

“怎么不可以?”安安厌恶的说:“谁不对都可以批评,你呢,你又来干什么?来搭救迷途的少女?非这样不显得伟大是不是?”

我微笑,“你怎么了?我们是好朋友,何必因自卑而拒人于千里之外?”

一句话说中了她的心事,她顿时沮丧起来,抬起头,问:“孝仁,我怎么会变成这样了呢?”

“我也正想问你,为什么不好好的读书?”

她说:“那地方又冷又寂寞,你走了之后,我等你来开学,谁知你又说不来了,我耐不住,便渐渐与别人走。”

“也不必无心向学呀。”

“我没有心思。”她说。

“可以回来。”我并不接受她的解释。

“我怕父母不放过我。”她冷笑。

“你对他们有误会,他们也是为你好。”

“为我好?事事叫我痛苦,算是为我好?算了,现在我打算找一份工作,我想穿了,人总得靠自己,经济独立的人才有资格说话。”

“你这样出去找得到好工作吗?”

“也顾不得了。”她苦笑。

我说:“杨伯母叫我来,不外是想我陪你说说话,大家商量商量,你别误会她。至于我,我以前对你怎么样,现在也怎么样,你别多想了。”

她转过头来,“你父母怎么想?”

我笑,“谁耐烦他们怎么想?明年我都毕业了,有两家厂等着我去见工呢!这么大的人了,还要事事看父母的眼色行事?”

安安苦笑,“太迟了,我已不是以前的安安,我们再也不必假装。”

“谁假装?”我说:“我们当然都不是以前的自己,我们都长大了。”

“孝仁,你说话处处都顾着我的自尊,但是我现在还有什么自尊可言呢?”她号啕大哭起来。

我把她拥在怀里,她哭湿了我的衬衫,我叹了一口气,然后她忽然推开我,回房间去了。

我坐了一会儿。想到从前到她家来探访,也坐同样的位子,但快乐时光过去不再回来,安安说得对,我俩再也不是以前的自己。

天气已凉了,但不知为什么,这两天又开始有点桂花蒸的味道,风尽避啪啪的吹,阳光却仍然炽热。但一刹那秋天便会罩下来,这一丝阳光留也留不住,我与安安隔了两个华盛顿的冬天,追也追不回来。我抹了抹额角的汗,到现在我才明白,不是我肯不肯原谅安安的问题,而是我俩的缘份,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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