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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娇袅 第20页

作者:亦舒

年轻人吸进一口气,“让我想一想。”

小冰说:“孝文,你到底还年轻,对世事尚有憧憬,你千万要小心,切勿为自己找麻烦。”

“是,我知道。”

他走了。

他并无拆阅信封里的照片与文件。

最明智的做法是小冰的指示,可是年轻人却并无听从他的忠告。

他很镇静的回公寓取饼两瓶香槟,带了冰桶杯子,一径往医院去。

她还在等他。

看到他,她十分高兴。

“去了那么久。”

“对不起,交通挤塞。”

“几乎一个小时。”

是吗,他讶异,只有一个钟头?他以为一天已经过去了。

他把酒冰好,砰一声开了瓶塞,斟一杯给她。

她抿了一抿,呀地一声,表示欣赏及享受。

他忽然笑了,是讪笑他自己,一心以为可以从良,跟一个客人退隐江湖,从此只服侍一个人。

怎么就没想到,哪里有信男善女会跑到他们这个圈子里来寻找真感情,可真是笑坏人。

他举起手臂,用袖子抹去笑出来的眼泪。

好久没这么做了,只有在极小的时候,才会用衣袖当手帕楷面孔上的泪痕汗渍。

再不长大,还待何时?

“明天可以出院。”

年轻人点点头,他自斟自饮。

“约三个月后,证件可以出来,我们可以远走高飞。”

可是,禁锢一个人的,不是环境,而是他的心态。

他开了第二瓶酒。

“看护没有发觉?”

一个人要是有心隐瞒事实,那是一定会成功的。

“好像我们在庆祝什么似的。”

年轻人喝完了两瓶酒,“有谁问我世上什么最解渴,我会说,是香槟。”

她看着他。

“我有点事要出去办,明早来接你出院。”

“孝文。”她叫住他。

他转过来,说实话,她的脸真有点可怕,青肿不止,缝过针处黑线打结像蜈蚣的脚。

可是使年轻人打冷颤的却不是她的脸。

人心叵测,才最可怖。

“你会回来吧。”

不知怎地,她心虚不能肯定。

他温柔地答:“当然。”

第七章

他驾车回去。

这次,他没有回自己的住宅,电梯一直驶到顶楼,可是门没有打开,那需要一把特配的锁匙才能做得到。

他按下通话器,“找张志德。”

“是谁?”

“熟人,我叫石孝文。”

对方停一停,但像是早有心理准备,知道年轻人会找上门去,他竟笑哈哈地说:“久闻大名,如雷贯耳,大驾光临,不胜荣幸。”

啪地一声,电梯门打开。

年轻人看到一个宽大大理石玄关。

接着一把声音说:“请进来。”

年轻人伸手推开大门,跃进眼里的是整个海港的景色。

啊,这个单位才是全幢大厦最好的一间,由此可知张某在她心目中地位是何等重要。

摆设布置简单而华丽,一个人自屏风后转出来,“你就是大名鼎鼎的中国人?闻名不如目见,真人比照片好看得多,摄影机待你不公道。”

年轻人镇定地转过头去。

他看到一个皮肤浅褐色的年轻男子,他穿着浅米色的麻衣裤,大眼睛黑白分明,眼角边用染料抹过,双目水灵灵,年轻人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他有印度血统,张志德是个混血儿。

年轻人一言不发,凝重地看着他。

张氏浑身散发一股妖异的味道。他扬起细而长的眉毛,“你终于来了。”

年轻人没有表示。

他个子不大,可是不容小窥,这是一个厉害脚角。

他笑问:“你想与碧如远走高飞?”

年轻人说:“请高抬贵手。”

“中国人,你是吃哪一行饭的?此话应该由我来说。”

年轻人忍不住,“你何故害苦他们一家三口,要什么条件不妨说明,自此之后各自生活。”

“你代碧如说项?”

“不,她不知道我来。”

“你想独占李碧如?”

“不,”年轻人说,“我与她不过是宾主关系,服务期满,各不相干。”

张志德笑笑,“我不相信。”

“你的仇恨使你不能好好享受你已得到的一切,你想想对不对。”

张志德凝视年轻人,忽然笑了,十分妩媚,“可是,你又不知我与李家的渊源。”

“愿闻其详。”

“你有时间吗?”

“可以奉陪。”

“请坐下来,喝一杯茶。”

立刻有佣人捧出香稠浓郁的印式牛女乃红茶。

年轻人没有去碰那饮料,他还记得张某曾谋害过他两次之多。

对方似有遗憾,“呵,有戒心。”

年轻人不语。

“真没想到,你会愿意听我的故事。”

年轻人鼻端闻到一股异香,认出这是印籍人士惯于点燃的一种线香,十分甜腻,闻了会渴睡,他站起来,换到长窗前去坐。

笔事开始了,“我母亲是中葡混血儿,父亲是英印血统,我是名符其实的杂夹种。”

背境色彩已经这样丰富,年轻人自问失色。

“我其实并不姓张,张志德这个名字,还是碧如替我取的。”

她老是喜欢这种堂而皇之的双名,志德、伟行,当事人不知如何实践这么庞大的寄望,也只得让人失望。

“我本来姓史蔑夫,英文名叫却尔斯,唉,让我长话短说吧,多年前,我母亲是碧如父亲的秘书,那时,李耀熊已崭露头角。”

年轻人一愣,真没想到他们之间关系错踪复杂。

“我母亲自幼家贫,挣扎出身,嫁予我父时才只有十九岁,他对她并不负责,我两岁时他们分手,就在这个时候,李耀熊对她表示好感。”

张志德恨意渐渐在双目上升,越是恨,眼睛越是闪亮,年轻人略觉不安。

“始乱终弃!”他咬牙切齿,“欺骗她,然后丢弃她。”

年轻人感喟,其实,最终欺骗一个人的,是那人自己。

“我年纪虽小,还记得母亲哀哀痛哭的情形,自此她颓丧得不得了,再也没有爬起来,不久病逝。”

年轻人同情地欠欠身。

“她去得十分暧昧,她只得二十四岁,来,来看看她的照片,这是世上唯一爱我的人。”

年轻人随他进书房,只见银相架上全是生活照片,有母亲搂着他拍摄的纪念,那真是一个美少妇,眉宇间无限冶艳风情,身段姣好,张志德的双眼就是遗传于她。

“想想看,只得二十四岁。”

于是,他把这笔帐全部算在李耀熊头上。

“华人有个说法,”他忽然格格地笑起来,“叫做父债子还,是不是?”

年轻人又看到他与李碧如一家合照的生活照,真奇怪,他们宛如一家人,拥在一起,一派欢乐。

“看,碧如与我在一起,多么快乐。”

他转过头来,盯着年轻人,“直到你出现为止。”

他逼近他,双手抓住年轻人的外套领子,轻轻抚模,“是你破坏了我们之间的感情。”

年轻人拨开他的手,淡淡地说:“也许她开始醒觉,这种婬乱的关系,不适合她。”

张志德轰然大笑,“所以她到旅行社去,付出代价,找到了清纯可爱的你。”

年轻人冷冷说:“我不会碰她子女。”

“啊,你以为他们是天使。”

年轻人词穷,他们的确不是。

他活该受张志德讽嘲。

“中国人,离开李碧如。”

“你也是。”

“我同她,是一生一世的事。”

“我不认为如此,张志德,你胡涂了。”

“是吗,”他不以为动,“母亲的眼泪,对我来说,至今尚十分清晰,我记得谁叫李耀熊,最后,我认识了李碧如,你想,我会不会轻易言走?”

年轻人问:“她可知道这段历史?”

“我从来没瞒过她什么,中国人,速速让路。”

“我将嘱她报警处理此事。”

“啊,好,”张志德鬼声怪气,“在法庭上,法官问:这张志德是谁?她答:是我情人,也是我女的相好,还有,亦是我子的好友,证人是谁?哈哈哈哈哈,是按时收费的游伴,太好笑了,中国人,报警?你以为她会听你活,你何用替她担心,她并非你想象中的角色,你误会了,她会知道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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