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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娇袅 第6页

作者:亦舒

才上车,他已经看到一辆铁灰色大房车疾驶而至。

一个女生跳下车来,口中喊妈妈,她一边转过头来,瞪视年轻人。

她有一染黄了的卷长发,穿五色斑烂外套,一条银色紧身长裤,皮肤晒成深棕色,眼神狂野而充满疑惑。

年轻人不便再看下去,立刻把车驶走。

奇怪,谢伟行一点也不像她母亲,人也一点不如其名。

她甚至不似千金小姐,讲得难听点,年轻人许多异性行家都比她斯文。

可是命运硬是安排她做富家千金,没奈何。

车驶到公路,忽然有一部金色跑车亦步亦趋追随尾后。

年轻人在倒后镜中看清楚司机的容貌,知是熟人,不禁买弄起来,车子转弯抹角,加速,风驰电掣。

后边那人不甘示弱,紧盯不放,终于,两部车一起在避车弯停下。

年轻人哈哈大笑,下车来打招呼。

尾随司机原来是一妙龄艳女,过来拥抱年轻人。

“安琪,长远不见。”

“刚陪一个客人自法属维拉回来。”

原来是行家。

“行程可愉快?”

安琪无奈,“他为人十分慷慨,我带了八个箱子衣物回来,也搜刮了几套古董首饰,可是人已经过了七十。”

“嗯,真是老人了。”

年轻人自车尾箱冷藏箱里取出冰淇淋给淘伴。

安琪坐下来,“完全没有肌肉,触手似烂棉花,皮肤松驰得一层层挂下来像破窗帘,生老病死,又数这老字最残忍。”

年轻人不语。

“他不敢开灯,也不敢月兑衣服,那样替别人着想,我反而愿意服侍他。”

“有时也碰到好客人。”

安琪忽然月兑下外套,经果背示人,恨恨地说:“你看!”

她背上有一连串凸出疤痕,部分做过植皮手术,已经平复,其余仍然红肿可怕。

年轻人立刻劝道:“过去之事不用记住。”

一个变态客人用刀在她背上刻出妓女字样,她逃出来时虽无生命危险,可是浑身血污,神智昏迷,休养经年,才恢复元气。

安琪叹口气说:“从此情愿服侍老客。”

吃完冰淇淋,她掏出口红扑妆,年轻人眼尖,看到她手袋中一样东西。

“嗯,你已经买到了。”

“可不是。”

安琪十二分小心地自手袋中取出小小一页纸,交到年轻人手中。

年轻人又噫地一声。

那张纸不过四寸丁方,像一张未撕开的邮票,只是格子小得多,似原稿纸上格子大小,密密一格一格,有针孔可以顺着撕出,颜色七彩斑烂,上面还撒着金箔。

“金箔有什么用?”

“据说混合了化学品会更加刺激。”

“难以置信,这样一小榜就可以过足瘾?”

“嗯,放进利底,片刻融解,运行全身。”

“安琪,我劝你不要用毒品。”

那安琪叹口气,“孝文,说得容易,我们的职业多令人沮丧,有时再忍,也禁不住想作呕。”

她把头发往脑后扯去束好。

“找一门小生意做,或是干脆靠节蓄度日。”

“你又见时退休?”

年轻人答:“再做多两年,九七吧,九七可一定要搬大本营了。”

安琪一听,不禁大笑,“真没想到各行各业都会受到影响。”

“可不是。”

“届时往何处?”

“移到一宁静之处。”

“你会甘于平淡?”

“我会,你呢?”

“我也巴不得可以过人的日子。”

年轻人站起来向安琪道别。

安琪问:“你最近如何?”

“遇到一个希望恋爱的人客。”

安琪的声音忽然放柔,“女人都盼望恋爱,对她好一点,让她觉得物有所值。”

年轻人笑了。

他们各自上车,扬扬手,绝尘而去。

第二天早上,电话铃响的时候,年轻人一听,还以为是艾莲。

但不是。

那女儿原来终于有像母亲的地方,那是她的声音。

“我姓谢,我叫谢伟行,我找一个叫中国人的XX。”

年轻人见她说话如此粗鄙,十分诧异。

“别误会,这电话号码不来自家母,我从别处得到。”

神通广大,这号码根本不以年轻人登记。

“我要见你。”

年轻人心中有气,“见我需要预约。”

“别摆臭架子,限你十分钟沐浴包衣。”

电话挂了线。

毫无疑问,她已经在他家附近。

不消片刻,门铃大响,年轻人本来不想去应门,可是时间还早,邻居一定好梦正浓,她若不罢休,恐怕会吵醒其他住客。

年轻人披上白色浴袍去开门。

只见谢伟行站在门口,穿电光紫透明塑料外套,小裙子,配一双透明高跟鞋,正在嚼口香糖。

那双鞋子最可爱,连面带跟都是透明的,沿边镶着假钻石,像煞灰姑娘的那双仙履。

谢伟行上下打量他。

“嗯,”她说,“果然有本钱。”

年轻人淡淡地问:“我可以为你做什么?”

不料谢伟行笑了,“我毋须你提供服务。”她朝他胸口指一指。

年轻人从没见过那么粗野的女子,不禁大奇,他居然觉得她可怕,连忙退后一步。

谢伟行笑着坐下,她分明是彻夜嬉戏,一夜不寐,一早来这里寻开心。

而年轻人投鼠忌器,不能动弹。

谢伟行这时忽然取出嘴里口香糖,把那团胶贴在玻璃茶几底部。

年轻人叹为观止,忍不住斥责:“你言行鄙劣!”

谢伟行娇声笑起来,“倘若我是你的顾客,XX,你不会如此说吧。”

年轻人忍无可忍,拖着她的手到门口,打开门,把她推出去。

“我才不必受你气!”

他大力关上门去淋浴。

再次出来,发觉谢伟行已经离去。

门角留下一只玻璃鞋,娇小玲珑,样子可爱,原来适才拉扯间,她掉了一只鞋子。

真可笑,在现实世界里,他不是信男,她亦非善女。

他把鞋子顺手搁架子上。

年轻人与小冰通了一次电话。

小冰这样同他说:“要掀你的底,还不容易,阁下是贵行业的楚翘呢。”

年轻人沉默。

“一行之尊,不知多少人羡慕。”

“别说。”

“利用这个机会,赚一点,储蓄起来,大可退休。”

年轻人啼笑皆非,“小冰,如果我需要你的忠告,我会请教你。”

他驾车前往宁静路。

屋主人李碧如在大门前等他,斜斜倚着门框,姿势优雅。

他轻轻说:“你不需要出来等我。”

“我反正无事可做。”

年轻人取笑:“有事可做则叫我补空?”

“我不是那个意思,”她着急,“我——”

他连忙说:“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

她又警惕,“何处?”

年轻人温柔地说:“反正你已沉沦,何必问那么多。”

他必须使她时觉得堕落的快感,并且,他对她有相同需要。

他把鼻尖贴到她额角去。

她呢喃地说:“嗅上去你是那么新鲜……”

可是实际上已经腐烂,他叹息。

他当然不会把心中话说出来。

年轻人把女伴带到一所健身室。

艾莲骇笑,“不,我不会进去。”

他说:“那就不要抱怨身段不够结实。”

“有帮助吗?”

“世上没有白流的汗。”

她只得跟随他身后,他紧紧握着她的手,她喜欢他那样做,她也知道,不是每个人愿意那样做,她听过一位结识年轻男友的女士说,那人从不在街上拉她的手,甚至是并排走,他认为她配他不起,可是,又与她在一起,当事人不知道,这是一种精神虐待。

那间健身室规模不大,可是地方整洁,设备先进,他陪着她听导师指点,接着换上运动衣,一举起哑铃,已经叫苦。

手臂肌肉不知多久没获得适当运动,最初只能做几下。

她觉得滑稽,颓然放下哑铃,笑得落泪。

慢慢施展四肢,觉得说不出的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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