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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鸽子 第26页

作者:亦舒

他把车子驶到灰点,看着浩瀚的太平洋,直到黄昏。

他知道她与他看着同一个海。

车子里电话响了。

“开明,”是他母亲,“孩子们找你。”

许开明如大梦初醒,驾车回家。

接着一段日子,开明为新办公室奔走,转瞬三个月过去,子贵趁寒假过来看孩子们。

“住什么地方?”开明问她。

“秀月处。”

开明低下头,姐妹俩己和好如初。

“你没去过她家?”

“我没同她联络。”

“来,我带你去参观。”

车子驶进西南海旁大道,再转入幽静内街,停在一座大宅前。

子贵说:“两亩半地,主宅仍在装修,她与管家住堡人宿舍,那里也有四个房间。”

开明不语,这当然不干山本或是吴日良的事,这是另外一笔帐。

子贵看开明一眼,“当地有本好事的英文杂志做过调查,列出温埠头二十名豪宅,秀月这间是第三名。”

开明说:“奇怪,每个城市都有这种三八的刊物。”

子贵笑答:“天下乌鸦一样黑。”

秀月站在大门口等他们,怯生生,天气已经相当寒冷,她却没披大衣,只穿灰色凯丝咪毛衣与紧身裤,双臂抱在胸前,瑟缩不已。

子贵笑道:“快进屋去。”

“在那边。”

堡人宿舍一如一般花园洋房大小。

避家端出下午茶来。

许开明站得远远,看着秀月,她头发束脑后,脸上没有化妆,容颜异常秀丽,但正如邵令侃所说,异性为她着迷,却还不为她的美貌,多年不见,她娇慵如昔。

只听得她抱怨:“买不到好蛋糕,均太甜太甜,甜得发苦。”

半晌开明说:“邵令侃问候你。”

秀月嗤一声笑,“他像不像邵富荣?一个印子印出来,本来小生意也毋须如此庸俗,他家最特别。”

许开明这才知道邵令侃决定退下去的原因,再纠缠也没有希望,知难而退是明智之举。

子贵这时发觉秀月胸前有一条极细的白金项链,坠子是一颗晶光灿烂的硕大心型金钢钻,她诧异问:“这是谁的心?”

秀月双腿盘坐在沙发上笑答:“某人。”

子贵纳罕,“一颗心交给别人悬在半空,不难过吗?”

秀月立刻说:“当然不是真心。”

子贵哗哈一声笑出来。

用完茶点,子贵改变主意,决定到许家下榻,方便接近孩子。

她到卧室去拨电话。

秀月忽然问:“那日在人工湖畔,你为何不上来招呼?”

开明蓦然抬起头,“你知道我在身后?”

秀月点点头。

“我等你叫我。”

秀月却说:“我却等你过来。”

两个人都无可奈何地笑了。

秀月问开明:“你为何不多走一步?”

开明坦诚地答:“我没有信心。”

秀月不语。

开明也问:“你为什么不回头看我?”

秀月长长叹息,“回头看?要是我打算与两个孩子共同分摊你的时间,我会回头看,要是我有把握主持一头家,我也会回头看,要是我愿意洗心革面,我更会回头看。”

开明知道这是她真心话。

秀月笑了,“我可以奉献什么?我不学无术,身无长处,我不敢回头看你。”

子贵出来了,“在说什么?”

秀月伸一个懒腰,“在说我除了睡懒觉喝老酒什么都不会。”

子贵惊讶,“有那样的事吗,也许你会的。我们都不会,才能有如此享受。”

秀月不再言语,她听得出子贵语气中讽刺之意。

子贵拎起行李,对开明说:“我与妈说好了,”她仍管许太太叫妈,“她说房间片刻即可准备好。”

秀月随即道:“希望你有一个愉快的假期。”

她送他们到门口。

开明说:“回去吧,外头冷。”

秀月披上一件灰蓝色丝绒大衣,“我散散步。”

“这件外套不够暖。”

话还没说完,眼前忽然飘起零星的雪花,那点点飞絮沾在秀月头发上,更衬得她皎洁的面孔如图画中人,外衣的确不够厚,她却不理那很多,对开明说:“回去吧,孩子们在等。”

她却朝草地另一端走过去。

风吹过来,大衣鼓动,无限动人。

开明看着她朝亭子走过去。

子贵响号催他了。

开明上车,看到子贵正在戴绒线手套,“天转凉了,孩子们够冬衣没有?那可是要穿滑雪装的。”

虽然是一模一样的五官,却越来越不相似,根本是南辕北辙两个人,可是怎么能怪子贵呢,她是个母亲,原应琐碎唠叨,不然谁来照顾孩子生活细节。

车子驶出私家路,尚看到秀月一点点大的身型站在远处朝他们招手,这时,地上已积有薄薄一层白霜。

子贵忽然说:“看,像不像林中仙子?”

开明默默点头。

“所以,这些年来,她也不老,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而是吸尽人间精华。”

这都是事实,开明把车子驶出华厦。

回到家里,看到大儿小儿穿着厚厚冬衣在园子里奔走玩雪。

子贵笑,“妈真好,已经替他们置了冬衣。”

孩子们看见妈妈,一齐欢呼扑上来。

开明想,子贵是马大,秀月是马利亚,上帝钟爱闲逸的马利亚,而对劳碌的马大说:“马大马大,马利亚已得到了上好福分。”可是,秀月是犯罪的马利亚,开明垂头。

他帮子贵拎行李入屋。

把箱子在客房里放好,子贵也跟着进来,一层层把厚衣月兑下,手套搁在床上。

开明看着手套,无动于衷,一点不觉吸引。

“我在想,”子贵站到窗口去,“倘若那一次,我听从母亲的忠告,拒绝收留秀月,不让她进门,我与你,今天是否还可以在一起呢?”

开明见是那么慎重的问题,顿时静静坐下来,思索片刻,回答道:“会。”

子贵笑,“我想也是,因为你会一直误会我就是她,至多认为我越老越现实,可是,没有比较,你也不会失望。”

开明抬起头,“有时,我又认为不。”

子贵颔首,“渐渐你无法容忍我的圆滑现实,终于也是要分手。”

“子贵,对不起。”

子贵微笑,“但是你曾经深爱过我。”

开明说:“啊是,子贵,不能更多。”

“你看我,”子贵笑了,“说起这种话来,我得沐浴休息了。”

开明退出房去。

有电话打进来,开明问:“哪一位找邵子贵?”

“我是她丈夫。”对方十分客气。

开明不便多说,立刻把电话接进客房。

接着两个星期,子贵天天尽责接送放学,带孩子逛游乐场、科学馆,只字不提工作。

鲍司里有电话来,也能潇洒地在一旁说:“我不在,”对方听见,说:“她明明在旁边,”开明如此答,“她说她不在。”佩服子贵工夫又进一层。

子贵这样说:“绝对不是没有我不行,而是反正我在,不烦白不烦。”

许太太挽留她,“子贵多住几天。”

“妈妈,复活节我再来。”

许太太真把子贵当女儿,“子贵,那人对你好吗?”

“很好,妈,他是我生活上伙伴,不相爱有不相爱的好处,实事求是,不动心,不伤心。”

许太太颔首,“那是说你爸与我。”

许老先生哗哈一声叫起来,“什么,你不爱我?”

这是子贵的看家本事,她永远能够把在场人士哄撮得高高兴兴,身分多尴尬不是问题。

离开温埠,子贵直接到旧金山去见那人。

自飞机场回来开明去接放学,发觉邻居冯小姐也在校门口。

冯小姐迎上来笑,“许伯母托我来接大弟小弟。”

“你时常做义工吧?”

冯喜伦笑,“许伯母付我工资。”

“什么,”开明大吃一惊,“怎么付得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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