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到看台上,身边所有参观怀旧的人也似乎都变成了十一年前的那些观众,他们在为一个英雄的出世而雀然欢呼。
……
“你知道我当时把你联想成什么动物吗?”
“苍鹰。”
“咦?你怎么知道?”
“全市都知道!不记得你写的文章了吗?姜拓,有如一只横空出世的苍鹰……知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联想到什么动物吗?”
“什么啊?”
“小绵羊。”
“为什么是小绵羊啊?”
“因为觉得你肥嘟嘟,又白女敕女敕,还蛮温柔的样子。”
……
其实是很傻的样子吧?当时连记者证都拿不稳,还差点被莫非的飞球射中。在他的面前,她总是一副又傻又蠢的样子,不是受伤就是摔跤。
……
“你从几时开始喜欢上我?”
“就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已经喜欢上了你。”
……
是真的吗姜拓?一见钟情的恋爱,到头来就只是劳燕分飞的结果吗?我一直在等你,可是当好不容易等到了你,却发现你已变了……
你知道我有多失望吗?就好像误入了迷宫,总算找到一条出路,却发现仍是死路一样的失望——与你当年一模一样的失望。
今天人真的很多。
太多太多的市民前来凭吊一块即将失去的土地,很多人都在这里曾经拥有过一段属于自己的故事。
人太多了。以至于当姜拓和安的路线就快交汇的时候,他们被人群隔断了。
他们之间夹了太多的路人甲乙丙丁,他们好不容易交汇,却没有看到彼此。
就这样,再一次,擦肩而过。
是真的——没缘了吗?
从体育中心出来,姜拓决定还是要去一趟阁楼的原址。
虽然那里大概早已拆得面目全非了,但还是想去一趟。
今天是一个怀旧日,他恨不得把所有童年少年记忆中有故事的地方统统走一遍。
到了那里,惊喜地发现小巷居然还在,便利店也还在。
只是穿出小巷之后就都是崭新的楼房了,已经找不到他的家了。
他低着头,数着步子,测算着当年花圃的位置。
当年安学敏就是在花圃前等着他。
……
“我……等了你很久。只是想向你说一句对不起。是关于……这次的那篇文章。我总也曾经是《茁芽》的一分子,没有办法阻止文章的见报而给你造成了困扰……真的很愧疚。”
……
真是个傻丫头。那时候他已经捡到她丢失的照片了,他已经明白她的心意了。傻丫头,往自己身上揽事情,不就为了找机会见他一面吗?
……
“姜拓,哪怕我从这里掉下去,我相信你也一定可以接住我的,我相信。”
……
多傻的丫头,明明是他站在楼梯上面,而她在楼梯下面,她却非要他接住她,不顾一切地往下面跳。
若不是他反应快从后面抱住,她真的要头破血流呢。
回忆着这些,他不由自主地轻笑起来。
天,就在这时突然阴了下来,好像要下雨了呢。
又是夏天了,夏天的雨通常是雷阵雨,来得快去得也快。
姜拓没有带雨具,他也觉得应该要回去了。
当转身想走的时候,却发现身后站着一个人。
安……学敏?
她站在他的身后不知已经多久了。
但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沉思,看着他傻笑,看着他在林立的新楼里费力地寻找往昔的线索。
“你……”他开了口,却不知该说什么。
大雨倾盆而下,适时缓解了二人的尴尬。
一声惊雷在头顶上炸响。
安犹豫了再犹豫,突然下定了决心地上前拉住他,“去我家避避雨吧,我家就在这里。”
面对他的时候总是会不忍心,不忍心看他冒着大雨在外面淋成落汤鸡。
“你——家?”
“我在这里买了一个单间,从家里搬出来住了。”她解释道。
他被她拉着手臂,茫然地跟随着她的脚步,心中只是疑惑地想着:她在这里买了一个单间,为什么要在这里?
而且,还是顶楼。
进了屋,安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给他换。
鞋的颜色和款式都是中性的,号码却有点大,不禁让姜拓产生些许联想,下意识地局促起来。
安翻箱捣柜,又找出一件大号的T恤衫丢给他,“先换上吧,我替你把衣服熨干。”
他的上身湿得很,裤子却还好。
姜拓走进了卫生间,第一个反应却是有意识地四处察看。只见一些女性清洁护肤用品摆放得很整齐,牙刷和牙杯只有一套,各种毛巾也都是单条。
找不到有男人住在这里的痕迹,他莫名其妙心情就好了起来。
把T恤穿上身,发现不过也是一件比较中性款式的休闲装而已,衣服上有淡淡女性的体香,应该是她平时自己穿的。虽然对于她已经是大号,但穿在他的身上还是嫌短。
换了衣服出来,看到安也已从卧室里换好衣服出来了。
家常的淡色短袖圆领针织衫,配了条白色的棉布裤子。
——小绵羊。姜拓脑子里又第一时间联想到了这种动物。
清汤挂面的长发湿淋淋地披在肩上,她拿了块毛巾正擦拭着,那个动作做得很优雅,很柔美。
这么多年,其实她一点都没有变呢。
她看向了他,他忙避开了目光,只觉得心虚。
“你身边的椅子上有条干毛巾,你也把头发擦一擦吧。”她说着,却也很快转移开目光。
“哦。”他依言照做。
屋子里突然变得很安静,只有毛巾摩挲着头发的??声,他们甚至互相连眼神也回避着对方。
等擦好了,安收了毛巾,开始插上熨斗替他熨衬衫,还是一言不发。
衬衫是长袖,白色的,有很淡的灰色竖条纹,料子很轻薄,衣领却笔挺。这件衬衫穿在姜拓的身上很好看。
还没有哪件衣服穿在他身上是难看的。在她的眼里,无论是T恤运动装的姜拓,还是西装革履的姜拓,都帅气得天下无敌。
就好像当年一样,在她的眼里,姜拓的每一个表情,无论是微笑,忧郁,或者专注,甚至他的每一个角度,无论正面、侧面,还是背影,都可以像旷世奇珍一样漂亮得令人叹为观止,令人产生永久收藏的贪婪。
可是,终究是不一样了。
T恤运动装的姜拓和西装革履的姜拓总是有些不同的。多年不见,他已由男孩走向了男人,由稚气走向了成熟,由熟悉走向了陌路。
“学敏,”终于还是姜拓先开了口,“那天见面的时候……我没有说破我们的关系,你会不会介意?”
一开口就说到这么敏感的问题,令她措手不及。
说介意,则表示她对他仍有余情,会很没面子,但说不介意也不是太好。
她纷乱地思考着,过了一会儿,才文不对题地道:“姜拓,我有东西要还给你。”
“什么?”
她妥善地搁下了熨斗,回到卧室,很快出来,手里多了一个小纸包。
包得很好的小纸包,层层叠叠,一共有三四层。
是苍鹰的护身符。
自姜拓随同明紫而出现的那一天,她把十一年来相伴相随的护身符取了下来,小心地包好,为的就是还给他。
姜拓看到穿着黑色皮绳的铜牌挂件,因为长年佩戴的关系,那黄铜被磨得光滑而明亮,苍鹰的眼睛一如当年般炯炯有神。
“这是……”
“这是当年你送我的东西。”安尽量面带微笑地道,“因为时间太久,皮绳我已经换过两次了,但铜牌还是如新的一样。”她把东西放在桌上,往他面前一推,“……完璧归赵。”
姜拓没有去接,只皱起了眉,“学敏……你这是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