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老是给你添乱。”
“是我不好,”他低下头继续替她把纱布裹好,贴上医用胶带,“明知自己的住宿条件那么差,还邀你上来,害你摔跤。”
“哪里,是我自己想上来。”
真恨自己,人家给了机会都不懂把握,一点也没竖立到什么好形象,反而令人觉得笨手笨脚。
“好了。”他站起来。
“那你自己的伤口……”
“没什么,小擦伤而已,已经不流血了,不是吗?”
“是的。”她叹了口气,呆坐着。
“肚子饿吗?”他问她。
“啊?”没觉得啊,因为是和他在一起,好像不用空气就可以呼吸,不用食物也能够温饱一样。
“我家里只有方便面。”他道,又问:“还是下楼再给你买关东煮和茶叶蛋?”
“不不,其实我最喜欢吃方便面。”她忙道。
她想起他的经济状况不好,上次让他请客已经很不好意思。
他轻轻笑了一笑,好似包容她的夸张一样,“你等一会,我去烧水。”
最喜欢吃方便面。
如果刚才说这句话的时候还有一点点亏心的夸张,那么此刻,她完全觉得这是一句最真的真话了。
姜拓做的方便面真好吃!
也许只是因为跟他在一起共餐,就算喝凉水也是人间极品。
她吃得很慢很慢,故意拖延时间,一点一点地细细品尝。
这一刻,在一个狭致的空间里,两个人在一张小桌上相对而坐,吃着同一个锅里捞出来的面,感觉像过家家一样。
她极为珍惜这一刻,希望时间走到这里可以拐个弯,使他们的相处更久长一些。
“已经七点多了。”姜拓突然道,“你晚回去没关系吗?家里人会不会担心?”
“没关系的。”安忙道。因为之前她已经串通若琳打电话向爸妈撒了一个小谎,说自己去了若琳家,要吃完晚饭才回去,“已经打过招呼了,我最晚可以八点回家。”
“哦。”姜拓也不说话了,低下头继续进食。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道:“呆会儿我还是送你出巷口吧,虽然今天我休息,不必去快餐店上班。”
“你真的在快餐店打工吗?”安月兑口而出。记得尤莉的文章上说过,他是靠给快餐店打工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和学业的。上一次碰到他一直说有事情要迟到了,就是去打工吧?
姜拓愣了一下,随即会意地道:“是的,所以说我很佩服你那位同事。关于我的事情,她的调查非常详实。”
“对不起……”安心里那只内疚的虫子又苏醒了。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原本可以淡去的伤痕又被她揭开来了。
“一开始我没有想到会变成这样。”姜拓苦笑着道,“当在体育课上我无意中接到了冲我飞来的一只篮球后,老教练苦苦哀求我加入足球队担任守门员。当时只是觉得教练很可怜,如果可以尽我所能帮帮他的话不失为功德一桩。而且,加入球队会管两顿饭,我也贪了点小便宜。但真的没有想到自己会莫名其妙走红,变成一个公众人物。”
使他变成公众人物是她一手促成的。安懊悔得想吐血。
“真的很对不起……”
“明星是没有隐私的,现在我明白这个道理了。”姜拓叹了口气,“没想到会有人对我的家庭出身那么感兴趣,当看到那些事情写在报纸上,我吓了一跳。”
何止是他受惊,所有迷恋着他的女孩们都受了一惊呢。
“记不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关于守护神的故事?”姜拓突然问道。
安点点头,当然记得,如今他的守护神项链正贴近在她心口的位置,与她喘息相通呢。
“我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姜拓又轻轻地叹了口气。
那时候他的年纪还很小,妈妈每天临睡前给他讲故事,读的就是一本希腊神话。
必于奥林匹斯山的众神,主宰天下的神王宙斯,和他手里的月桂树枝和肩头的鹰……
妈妈在他眼里是个美神,眉眼精致笑语动人。
那时候她还没有发病。
她把小小的姜拓搂在怀里讲故事,他幼小的额抵着她美丽的脸,她白女敕的手将他轻轻抚模。
而爸爸在这时凑过来,吻他,也吻妈妈。
他张开宽大的的臂膀,像鹰一样,把他和妈妈一起纳入到他的羽翼之下。
在回忆里,这幅画面总是焕发着温暖的金色的光。爸爸妈妈是他的守护神。小小的姜拓有这样的认知。
可是,八岁以后,这样的画面再也没有出现过。
妈妈变得多疑而暴躁,喜怒无常。
她的心里好像住进了一个魔鬼,那个魔鬼吞噬着她原有的灵魂,渐渐完全占有了她的躯壳。
她连相貌也变得与以前不太一样了,越来越狰狞,越来越令他害怕。
直到有一天,妈妈不见了,大人们说送她去治疗,只要打败了魔鬼,妈妈就会变回原来的妈妈。
妈妈后来果然变回了原来的妈妈。
她闭着眼睛,一动不动地躺在一个冰冷的抽屉里,那一刻,她恢复了她的美丽和沉静,她的脸孔安详得如一朵受到佛光普照的莲花。
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妈妈。他们告诉他妈妈已经打败魔鬼了,但她不能回来,她要去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
也许,她真的变成了佛祖脚下的一朵莲花,或者,是宙斯手中的那根月桂?
失去了妈妈的他很孤单,失去了妈妈的爸爸很悲伤。
爸爸自此没有笑过。他每天晚上都喝得醉醺醺的,但就算是在醉生梦死的睡眠里他都无法再找到欢笑的表情。
失去了妈妈,爸爸从此失去了一张可以欢笑的脸。
但是没关系,只要他还在他的身边就可以。
姜拓盼着自己很快很快长大,如果爸爸没有能力再守护他,那么,就让他来守护着爸爸也是一样的。
这样子过了几年,当他终于快到十六岁、快拿到身份证宣告成年的时候,一把冰冷的手铐惊醒了他的梦。
他们说爸爸开车撞死了一个人,肇事逃逸。
爸爸被带走时回头看了他一眼,面如死灰。
法院把他们家所有的财产都判给了受害者作为赔偿,他们从此一无所有。
没关系的,没关系。十五岁半的姜拓望着被告席上的爸爸,你还有我呢!
总有一天,我也可以长成一双宽大的翅膀,这一天很快就会到来的。
可是,爸爸已经等不及了。
或许是他太内疚,他已经不想再拖累他。
他用一根腰带在拘留所里结束了自己灰黯的人生。
姜拓常常在梦里看到爸爸悬吊在半空的模样,轻飘飘的如纸一样。
怎么会那么的轻呢?
轻轻地,飞去……
安很迷茫地望着姜拓。
他说他喜欢希腊神话的故事,然后就没有了下文。
但是他的脸色非常凝重。
她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只是面色越来越凝重,也越来越凄楚落寞。
仿佛在空气中产生了化学反应,她觉得她被传染了他的心情,也心酸得很想哭泣。
她忍耐着,一直不开口,不去打断他正在想的东西。
她只是望着他的侧脸呆呆出神。
那是一张多么俊朗的脸孔,那眼角眉梢,鼻翼嘴唇,每一部分都让她百看不厌。
每看一眼,她都觉得很喜欢,又很悲伤。
一想到这么这么喜欢的一个人,被她遇见,却不能被她拥有,实在是很悲伤。
但她天生就不是一个会主动争取的人。除非有百分百把握,不然她永远也不打可能会输的仗——实在很怕输啊。
这时,姜拓终于回过神来,眼睛望向了她。
她立刻像个生怕撞车的司机一样扯回了满眼的痴迷,把眼神的方向盘转移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