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奋发向学让所有人惊讶,大家都说她简直变了个人。
不久,她也开始为穆老爷及穆夫人施针,缓解穆老爷背疼之苦及穆夫人的失眠症状。
因为颇有成效,府里的其他人也常偷偷地跑来找她,希望她给他们施针灸治。
日子一天天的冷了,腰疫背疼的人越来越多,偷闲抽空跑来请她扎上几针的婢女嬷嬷们也多了。
这日晚上,她给一个不曾来找过她的嬷嬷施针,那位嬷嬷原本左臂还举不起来,待她施针结束,便能高举左臂过头。
“唉呀!”嬷嬷兴高采烈地说:“看着大家来找宁小姐施针,我还半信半疑,没想到宁小姐还真有这么高明的一手呀!”
“嬷嬷。”她温柔一笑,“天冷了,你每日事毕便热敷患部,能缓解疲劳及疫疼。”
嬷嬷又感激又不好意思地笑说:“老婆子我先前还不信呢!大家说您技术好,我还说『唉呀,咱们那个连花都绣不好的宁小姐会施针』,看来我真是有眼无珠。”
她不以为意,拍了拍嬷嬷的膀子,“你先回吧!若疼得厉害,再来找我。”
嬷嬷点点头,“好的,那老婆子我就不打扰宁小姐歇着了。”说罢,她欠了个身,转身便走了出去。
嬷嬷走到外头,说了声,“唉呀,下雪了。”
听见嬷嬷喊着下雪,周学宁放下正要准备收拾的器具,走出门外。
嬷嬷已经离开小筑,溜班去找好姊妹说话的小单也还没回来。
她坐在廊前,看着白色的雪花从漆黑的空中缓缓地飘落而下。这是她来到受天城后的第一场雪,前阵子听小单说今年的雪迟了。
伸出手,她让雪花落在她掌心上,当一朵冰冰凉凉的雪花落在她掌心上时,她不自觉地发出喟叹。
人生总是充满着各种矛盾及荒谬,她哪里能料到这样的事情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尽管经历不幸的事,却又让她得到了这样的机会。
这是她生为尹碧楼时,永远实现不了的梦吧?
这些日子,她已经对自己及她爹的死慢慢释怀,唯一还介意着的,就是事情究竟是如何发生的?她想把那丢失的记忆找回来,可是却苦无计策。
忽地,她察觉到原本躺在廊下的熊宝有了动静,还没意识到什么,便听见穆雪松的声音自小筑门口传来。
“你在做什么?”
她望去,只见穆雪松已朝着她走了过来。
她站了起来,“松哥哥,这么晚还过来?”
“你也知道晚了?”穆雪松蹙起眉头,有点不悦地说,“方才碰到一个嬷嬷,看方向,定是从你这里离开的是吧?”
她没有否认,“她左臂举不起来,给她扎了几针。”
“上了一个月的课,你就在府里开起医馆了?”他这话听起来像是在损她,事实上却是在褒她。
“可以帮人,又可以累积经验,何乐而不为?”她话锋一转,“你这么晚过来,是不是要扎几针?”
“我跟别人不同,不扎针也想来看你。”他说。
乍听之下她还没意会到什么,但咀嚼了一下,她听明白了,他居然拐个弯在跟她示爱?
为了掩饰她内心的羞怯不安,她岔开话题,“听说今年的雪迟了。”
“听说?”他微怔,“今年的雪迟了,你还得听别人说了才知道?”
“呃,不是的……”她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话,连忙圆了回来,“是前阵子跟小单聊起这件事,我们在讨论为什么今年的雪迟了……对了,你来这儿要做什么?”
“没要做什么。”他深沉的眸子注视着她,唇角轻轻一勾,“刚才不是说了,就是想来看你罢了。”
“喔。”
“喔?”他浓眉微蹙,“好像不太乐意看见我来似的?”
“不是的,我是……”话未竟,她被他突然伸过来的手吓了一跳。
“别动。”他一手稳稳地扶着她的脸颊,一手像是拨着豆腐上的灰似的轻柔,弄掉了她头上的雪花。
她抬起眼,看见他专注而俊朗的脸庞,不由得一阵心悸。
“晚了也冷了,赶紧回去屋里吧。”他说:“昨天我让人送来的永泰白炭,待会儿让小单给你烧一盆暖暖屋子……对,小单呢?”
“她去找姊妹串门子了。”她据实以告。
他眉心一捧,“不在这里侍候你,溜班?”
“别念她,我准的。”她不以为意地笑笑,“她整天跟前跟后,就让她溜一下班,我也赚了一时半刻的清静。”
“听着好像我打扰了你,看来我还是离开,还你清静吧!”说着,他旋身就要走。见他转身要走,周学宁不知哪来的冲动,竟一把抓住他的袖子。
他回头看着她,她脸儿一臊,立刻将手抽回。
她那娇羞又不知所措的模样,让穆雪松忍俊不住地将她一把揽进怀中。
她僵住,像根擀面棍似的直立在他臂弯里。
他轻轻地喟叹了一口气,低声地说:“你做得很好。”
她微顿,不解地抬起脸看他。
“我今天听白波说,他爹跟几位叔叔都提到了你……”
她在他怀中,仰望着正俯视的他,兴奋又不安,“提到我什么?”
“他们说你既认真又优秀,要不是徐家有着传男不传女的规矩,还真想把你收在门下。”
“真的?”她简直不敢相信。
“我会骗你?”他蹙眉一笑,“你终于找到一件感兴趣并能持续下去的事了。”
“终于?”她嘀咕着,“至于吗?”
“你以前不爱看书,厨艺跟针线活也不行,难得对医术有兴趣,不是终于是什么?”他故意笑话她,想看她脸上那变化丰富的表情。
她皱着眉、蹶着嘴,一脸懊丧。
“不过……”他勾起她的下巴,笑视着她,“你现在像颗发光的珠子般,耀眼夺目。”
他一会儿贬得她头顶生烟,一会儿又褒得她心花怒放,教她气也气不出,笑也笑不来。
接着,他敛起唇角那抹无伤的戏谑,严肃正经地说:“学宁,你真的很努力,也表现得很好,一点都没给咱们穆家丢脸。”
得到他的赞许,她心情飞扬。
“你表现得这么好,想要什么奖赏?”他一脸认真地问。
“我不需要什么奖赏。”他给了她这么多的支持跟协助,就是最好的奖赏了。
“这怎么行?你再认真想想。”他说。
“我……”她一脸苦恼,“我真的不需要也想不到。”
“那我随便给你一个吧!”他说着,低下头去,欺近了她。
惊觉到他的脸越来越近,也意识到他想做什么,她羞红着脸,瞪大眼睛。
“闭上眼睛……”他声音低哑地说。
她抽了两口气,羞悸得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微微地眯上眼睛,却又惊羞地张开。
他的脸越来越近,近到她可以感觉到他的鼻息。
“小姐!我回来了!”这时,小单兴高采烈地回来并大喊着,可当她发现穆雪松在,而且还抱着自家主子,状似亲密时,她尴尬了。
周学宁连忙轻轻推开了穆雪松,而穆雪松则是转头用比冰雪还冷的目光望向坏事的小单。
小单整个人一缩,胆怯地说:“那个……终于……终于下雪了……”
“是呀!”周学宁故作无事状,“总算是下雪了。”说着,她跟小单招招手,“冷死了,你快进屋帮我烧炭盆吧!”
“喔!”小单知道主子是在救她,拔腿就往屋子的方向跑来。
经过穆雪松身侧时,穆雪松冷冷地瞥了她一眼,像是在说“你这坏事的丫头完蛋了”似的。
小单缩了缩脖子,不敢多瞧他一眼,一溜烟地便往屋里钻去。
周学宁怯怯地瞅着他,“晚了,松哥哥也赶紧回去歇着吧。”语罢,她旋身也溜回屋里了。
看着她阖上屋子的门,穆雪松好一会儿才徐徐地吐了一口闷闷的、懊恼的长气。
他转身迈开步子,心里仍有着不舒坦、憋憋的感觉。
坏事的丫头。他忍不住月复诽。
几日后,边陲四个部族突然串联骚乱,平息已久的边疆又起战事。
戍守边疆的秦将军遣了军爷向城守传令,即日起商道封闭,所有商队不准进出。
听闻此事,受天城内的商家可说是哀鸿遍野。
开春后便是商道热络之时,若是届时商道仍然未开,恐怕会影响来年的所有交易买卖,进而损了商誉,甚或赔上大笔的违约金。
众家商号犹如惊弓之鸟、惶惶不安也不是没道理,几年前一次边疆骚动,商道一封就是两年,大家真是叫苦连天,若不是身家丰厚的,还真是捱不过。
城守发布封关令之后,几位商会大老爷就跑到穆府来拜访,希望穆老爷能一起想想办法。可这官家的事,岂是屈屈商家可以左右?穆知学也是一筹莫展,只说要再研议。
穆雪松稍晚回府,立刻被唤至崇儒院。
“爹,您找我?”一进花厅,他便问道。
“你应该知道了,”穆知学啜了一口热茶,叹了口气,“今天早上几位商会的大老爷来找我研议商道封闭之事,可这官家下的命令岂是我们能说话的?”
穆雪松在父亲身边坐下,一旁的仆婢给他奉上一杯新沏的热茶暖身。
他好整以暇、气定神闲地将杯盏握在手里,暖了暖手心,然后掀开茶盖轻啜了两口热茶。
见儿子一副无事人的样子,穆知学生疑了,睇着他问:“瞧你气定神闲的,怎么?你有招?”
“没有。”他说。
“没有?”穆知学眉心微微一蹙,“那你今天忙什么?”
“忙着总计咱们北隆号各家店面行号来年所签契约的细目。”他说:“我详查过了,除了几趟生丝跟粮秣的买卖有赔偿之虞,其中契约都是机动灵活的。”
“是吗?”
“我跟大帐房算过,若真赶不上开春交易,大概得赔上三百两白银。虽是数目不小,但咱们北隆号还扛得起。”
听了他的说明,穆知学稍稍安心。“若是如此,倒是可松口气,只不过会所的那些商家怕是要三天两头往咱们这儿走了。”他说着,又叹了一气。
穆雪松淡淡一笑,“爹就告诉他们稍安勿躁吧!”
穆知学微顿,狐疑地看着他,“看来你是有想法了?”
“称不上是什么想法,总之也是走一步是一步。”穆雪松忽地问一旁的老仆,“老张,今儿是什么时候了?”
老张顿了一下,“应该是……十一月二十了。”
他思忖了一下,“我记得那位秦将军是大前年的十一月到任,如今已三年了,他及其麾下军士三年戍守边疆,都未能返乡过节。”
“是这样没错。”穆知学疑惑地问:“怎么了?”
他深深一笑,神秘却又胸有成竹地说:“我想……还来得及。”
第七章 边关犒军送暖(1)
东大路支六路转角,天香楼。
穆家的马车停放在楼下,周信跟玉华在廊下啃着热腾腾的牛肉卷饼,而楼上的潇湘房中,穆雪松正跟徐白波对饮。
徐白波有事要告诉他,他也有事要同徐白波商量,但不需要旁人在场。
“是京城那边有消息了?”穆雪松问。
“是。”徐白波神情一凝,“是极不寻常之事。”
“你说,趁着成庵未来之前。”他说。
闻言,徐白波微顿,“你还约了成庵?”
他点头,“是的,我有事情跟你们商量……京城那边怎么回?”
徐白波正色地说:“我父亲在京衙的学生回覆,说尹氏父女俩的死状有异。”
他两道浓眉瞬间一拧,“有异?”
“根据衙门那边的记载,尹氏父女俩的屍体笔直,并无挣扎。”徐白波说:“尹家的大火来得快,但救得也快,他们父女俩的屍身并没烧得太严重,记录上是说他们两人的屍身都在厅里被发现,但笔直躺卧,并无挣扎逃生之状。”
任凭穆雪松不是什么大内神探,也知道这不合常理。
“发生大火,他们父女竟躺地等死?”他神情凝肃,“看来,他们若不是被下药麻痹了身体,就是在发生大火前早已死去。”
徐白波点头,“你说的一点都没错,所以我父亲的学生便开棺验屍,幸运的在棺中发现一些食屍的腐虫,一验之下竟发现他们中了一种来自疏勒的奇毒。”
穆雪松陡地一惊,“他们真被下毒?”
“是。”徐白波续道:“这种毒名为海檬果,又被称为自杀果,服用此毒后半个时辰便会药性发作,先是轻微胃痛,然后是昏迷,心脏也慢慢停止,整个过程约莫是一到一个半时辰,可说是杀人不见血。”
“看来他们的死并非意外,但……”穆雪松苦思未果,“是谁害他们的命?据全隆记的掌柜说他们与人为善,敦亲睦邻,是街坊邻居眼中的好人……”
“太阳再大,都有照不见的地方。”徐白波说。
“所言甚是。”穆雪松眼帘一抬,“听说我这位小表妹有婚嫁的对象,不知他对这事了解多少?”
说着,他微微皱起眉头,自言自语地说:“看来我得着人再去查查。”
这时,楼下传来吹口哨的声音。那是周信响亮的手哨声,也表示胡成庵到了。
“成庵到了。”他神情一敛,“不提此事,有劳你了,白波。”
徐白波蹙眉一笑,“兄弟一场,甭跟我客气。”
就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外面传来伙计的声音,“胡少爷,穆徐两位少爷来了好一会儿了。”
“什么?我都还没到,他们开喝了?”胡成庵人未到,声先到。他就是一个如此豪迈爽朗的人,但也因此不得穆雪梅欢心。
门一开,胡成庵看桌上只有一壶热茶跟几碟小茶点,愣了一下,“你们还没喝?”
“等你呢!”徐白波一笑,吩咐着伙计,“可以上酒菜了。”
“好哩,马上就来。”伙计答应一声,立即转身离开。
他们闲聊没一会儿,几名伙计手脚俐落地将热好的酒跟几道香喷喷、热腾腾的下酒菜送了上来。
三人一边吃菜喝酒,一边聊了起来。
“对了。”胡成庵疑惑地,“我说雪松,你约我跟白波出来,不是吃酒这么简单吧?”
“吃酒是主要,商量件事还是旁的。”他说。
“商量什么事?”胡成庵问。
“年关将近,想找你们一起给边关将士们送暖。”他说着,眼底有一抹深沉的精芒。
“咦?”徐白波跟胡成庵几乎都是同时发出声音的。
“送暖?”胡成庵不解地说:“过去几年,穆家不都常常给边关兵营送去布匹跟米粮吗?”
“每逢佳节倍思亲。”他说:“秦将军都来了三年,他及他麾下军士不曾返乡,年关将近,想必十分想念老家年味。我知道秦将军跟他的部属多是北方人,北方人在冬至时有吃娇耳汤的习俗,如今冬至快到了,想必在边疆是吃不到娇耳汤的,但我们赶一下,应该能在年前让他们吃到,解解乡愁。”
“这娇耳汤是……”胡成庵好奇地问。
“其实就是下饺子。”徐白波解了他的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