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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白首(上) 第10页

作者:陈毓华

梅氏的烙馍柔软劲道,嚼劲可口,苏雪霁虽然吃得腮帮子发酸,但还是夹着食材和沾酱足足吃了三片,梅氏还拼命的给他夹菜,把他的饭碗堆得小山高。他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过这种待遇,又是长辈夹的菜,到后来虽然吃不下,还是把所有的饭菜都吃完了,起身的时候差点直不起腰。

儿立铮今天心情好极了,对谈之后,他对苏雪霁言谈气度学识印象好了不止一层,现在看他表现,更是好上加好,金金这孩子是因祸得福了。

“你这孩子也太老实了,往后别这样,真要吃不下,吱声就是了,哪能胡塞海吃的。”

“哎呀,都是我疏忽了,要是吃坏肚子看怎么办?”儿立铮能上桌吃饭,梅氏简直乐坏了,因为挂心丈夫,也到这时才发现苏雪霁的窘样,不禁埋怨起自己粗心大意了。

“积食了不打紧,回去用山楂片、陈皮和酸梅泡茶喝就没事了。”儿立铮怕妻子不自在,把他积食时,梅氏给泡的山楂水方子贡献出来。

“伯父伯娘别急,我估计走回家后积食也消得差不多了。”儿金金真心觉得这法子比喝山楂水还管用。

“说得是,年轻人多动动也就没事了,这也是你伯娘做的菜好吃啊。”儿立铮狗腿的拍了梅氏的马屁。

苏雪霁但笑不语,这种其乐融融的互动,家人间关怀的温暖,他从没经历过,打打闹闹,谈谈笑笑,这样才是一家人的感觉吧。

儿立铮的身体毕竟还谈不上大好,勉力和大家吃完饭,便说要去歇着,大家见他脸色有些乏,也不勉强他。

“灵灵你扶我进去吧。”儿立铮点名要儿金金扶他。

众人一愣,但知夫莫若妻,梅氏知道丈夫有话要同金金说,这是要避开众人,便招呼了苏雪霁到堂屋坐。

进到房间,儿立铮便道:“好孩子,伯父对不起你。”

“伯父您说什么呢?”

“因为这个家让你草草嫁人,这不是伯父的初衷,都怪我!”他这做兄长的稀里糊涂的把弟弟的闺女儿给嫁了,往后他见了弟弟,都不知道要如何交代是好。

“人吃五谷杂粮,谁不会生病的?要我说伯父就是太操劳了,驿站的大小事情一手包不说,还要求完美。而且,嫁给太白哥哥是我自愿的,我们也会把日子过起来,您呢,与其担心我们,不如把身子养好,养好了,谁还敢小看我和银银,谁又敢来趁火打劫?银银姊的亲事可还要您来替她拿主意不是吗?”

儿立铮感叹侄女的明白事理,又满心感动。“你这孩子,嫁了人连口齿都伶俐许多,你这是说来让伯父安心的?”

往常就不是个多话的孩子,现在却说得有板有眼,也许他这一病,让两个天真无邪的孩子都快速的长大了。

“你一定要把自己照顾好。”儿立铮都不知道自己这么婆妈,自己的亲生女儿出嫁也不会这么舍不得,但木已成舟又能如何?

“嘿嘿,照顾好自己我最会了,我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她一串连哄带骗总算说得儿立铮放了心。

她虽然和儿家这对夫妻相处的时间不长,但是谁对你好,谁对你不好是很容易分辨的,她又怎么会不明白,所以她也愿意掏出真心来相对。

归家路上,苏雪霁没有问儿立铮私下对儿金金叮嘱了什么,避开人了就是不想让旁人知晓,他又为什要问?“你们家人的感情很好。”

方才梅氏和儿银银一直送出大门,要是可以,金金那伯娘还会想送他们到城门口。

感情这么好的家人,却没有直接血缘上的关系,还真是罕见,看见儿家人对金金的态度,再想想苏家人那嘴脸,一个天,一个地,真是一种米养百样人。

也是直到这一刻,苏雪霁对儿金金那点疑问才尽数扫去,更认知到他如今也有自己的家人,他的妻,他的娘子,他的媳妇,是要与他同生共死,白头偕老,一辈子不离不弃的人。

相较那些个挂着他亲人名头却不愿付出一丝真心的“亲人”,他一点都不稀罕。

秋日将尽,草枝树叶凋零,大地一片枯黄,风刮过去能让人打寒颤,但这都不影响仍旧穿着夏服的两人的心情,他们说说笑笑,趁着日阳正暖,脚步轻快的回到家。

二房的简婆子站在从来不曾出入的角门,昂着脖子拼命往远处眺望,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整天,腰酸背痛不说,等得都骂娘骂了千万次,她老娘要是有知,恐怕早从棺材里跳出来骂她不肖女了。

苏雪霁眼力好,老远就看见她,不过他和儿金金仍旧慢吞吞的迈着步子从简婆子身边经过,进门了。

简婆子这不是想摆谱吗,谁知道苏雪霁压根没把她放在眼里,儿金金也是直接无视的经过。

见摆谱无望,她赶紧转身凑上去,“唉呦喂啊,我的小祖宗,你们这一整天是都上哪去了,老爷、族长、里正可都在大厅等了老久,老爷有事要和公子您商量,请务必过去一趟。”

她那么久没把人唤过去,别说老爷了,太太也不会给她好果子吃的。

“我梳洗一番便过去。”把族长、里正都请来了?上回请那两位过来是为了分家一事,这回,又能是什么好事?

简婆子看上去内心戏十分的多。“梳洗什么的不能先放一放吗?”老爷等得头顶冒烟不耐烦得很,族长和里正也脸色铁青啊。

“反正都说那些人已经等了一天,那多等一会儿也不碍事。”儿金金也想进屋里喝口水,喘喘气,那些急着要见苏雪霁的人都那么有耐性的等了一天,也不差那一点时间,再说计凭什么要他们随叫随到,连擦把脸、喝口水的时间都不给,又不是家里着火了。

“也罢,族长和里正的面子还是要给的,我去去就回。”苏雪霁声音无波,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他倒想看那些人意欲为何。

“要去?那我陪你去。”儿金金自告奋勇。

没道理有事让相公自己去面对,虽然好像不能帮他什么,不过助个人阵总好过他一个孤家寡人。

“老爷们说事,你一个女人凑什么热闹呢?”简婆子看不过去他们这黏乎劲。

小俩口直接忽视简婆子的话,越过她的瞬间,儿金金趁苏雪霁没注意,突然转回头朝着简婆子吐舌头,扮了个大鬼脸。

简婆子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

这一点家教都没有的臭丫头!

第七章  分家现贪婪(1)

苏氏一族的族长和里正看着茶杯里的热水续了一遍又一遍,从早上就黏在太师椅上头到现在,都快发麻了,虽然中午苏纸破天荒的从镇上叫来一桌席面,几杯老酒喝下去,火本来是消下去的,但是日头从中央都快偏西坠了,几个老头有话说到无话,笑脸扮到苦脸,连最擅长打圆场的苏氏族长都一副了无生趣的样子,要不是苏纸许了天大的好处,要的不过是要他在地契和苏耿留下的文书上动些手脚,他们早就拂袖去了,哪来的耐性等到花儿也谢了?

外头小厮忽然冒冒失失的进来,“老爷、老爷,那个……二公子来了。”

苏家的序齿无异是有些混乱的,苏雪霁是大房唯一的香火,真要论起辈分,他与苏纸是平辈,但他和苏纸年龄差了不少,又因为苏平的年纪长了苏雪霁几岁,后来下人们便以二公子称呼苏雪霁,苏平兄弟则称少爷。

一听见苏雪霁来了,屋里几人都打起了精神,原来不耐烦坐在堂屋里等待的苏家三兄弟苏平、苏安、苏和都出来了,苏秦氏还有甘刘妯娌也都站在自家男人的后面,声势浩大,反倒显得刚跨过门槛进来的苏雪霁和儿金金十分弱势。

儿金金见了礼,很识相的站一边去了。

苏雪霁是一介秀才,可以见官不跪,过堂免刑,礼数上,族长和里正是长辈,他身为晚辈应该执礼,但是这些年来新任族长对他的遭遇不闻不问,里正那就更与他无关了,上回分家,这两人摆明着偏向二房,这回看着是有备而来,所以他也直接把礼数给省了。

他这般无礼,族长与里正却不敢说什么,虽说他们一个是族长,一个是里正,但还是平民,秀才却不然,成为秀才就代表了有功名在身,在地方上会受到一定尊重的。

苏纸清了清喉咙,开门见山说道:“我们家在乌河渠畔紮根也有百年,都说树大分枝,儿大分家,如今雪霁读书上进,已是秀才,前途不可限量,将来必然不会困居在苏家镇这小地方。”

“我家老大老二老三几兄弟没那福分天资,只能守着田里的出息度日,除了老三尚未成家,就连雪霁也已经娶妻,兄弟各有各的路要走,我这老头子倘若还把家业攒在手里,徒增埋怨,不如趁着我还硬朗,把家给分了,今日把大伙请来,就是为了做个见证,我们家的积财大多置了田地,银钱的部分就不分了,留与我们两老过日子,所以这回要分的便是这些田产。”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苏纸有些得意的从桌上拿起一本簿子,手指舌忝了舌忝唾沫翻开簿子,“我们的地在乌河渠、猴子岭共有三百二十余亩地,另有百余亩荒地、山地是在六安县附近。”

苏家人都知道自家家底丰富,但是究竟有多少还真是不清楚,不提六安县的荒地山地,光邻近的地就有三百多亩,而且还是沃野肥地,那得有多少出产?正确的数字是个谜啊!

苏纸喝了口茶,慢吞吞的继续说道:“那棊城镇靠着六安县的南边,离县城近,雪霁惯常在县城出入,那荒地与山头我想就给雪霁,乌河渠与猴子岭这一片就留给苏平三兄弟吧。”

苏纸说完,族长站了起来,道:“纸兄弟,当初你未能兼桃两房,这是大家都知道的,只能说造化弄人,但是这么些年,当年苏耿留下来的田地不到二百亩,要不是你经营有方,否则哪来这许多产业山地?雪霁是大房的没错,就算你把当年那二百亩的地给了他,余下的给自家,也算公平。可你今日这么分法,你有三个儿子,拖家带口的,我替你的孩子们抱屈啊,这对他们三兄弟太不公平了,你可得想好,将来你不还得靠三个儿子给你养老!”

苏纸一脸的正气凛然,“孩子们替我养老,本来就是他们为人子女该做的,雪霁那边的地看着多,都是荒地与山头,镇子这一片看着虽少,真要算起来雪霁还是吃亏了。”

“苏兄弟,你也太公正过头了,这些年你养着他,恩情可以不计,可县城是什么地方?在那周围就算是荒山地,还能差了去不成?”

苏纸一副菩萨嘴脸,处处都是替苏雪霁打算着想,“我这不是想着雪霁将来是要做官的人,这祖宅他怕是住不上,补贴着他一些,是应该的。”

里正和族长点头称是。

苏平站了出来。“到底我们和小叔都是家人,爹这么分,我们兄弟仁没话说,爹怎么分怎么着就是了。”

苏纸又问苏雪霁,“雪霁,这么分你可满意?”

“大哥全权作主便是。”苏雪霁仍木着脸,半分波澜也没有,对于二房动的手脚他早有预料,却是无能为力,至少不是净身出户。

“那就这样,明日一早就请亭长和县衙的官爷过来,把文书和契文都做好,这事便了了。”说完这些苏纸就不再理会苏雪霁。

苏雪霁沉默的携着儿金金出了堂屋。

“爹,我以为小叔会争个几句,他怎么一声不吭的?邪门啊!”

离了堂屋仍可以听到苏安的大嗓门。

“就是,爹,我们之前那些不都做了白工?”这是苏平。

“你们给我闭嘴!”苏纸喝斥了声。

苏雪霁和儿金金走远了,也不想听那些人又说了什么,“分家了,往后咱们家就只有我们俩了。”苏雪霁说道。

“你忘了,咱们家还有伯父伯娘和银银姊,一共是五个人。”儿金金摇头。

苏雪霁被她这一说,神色终于松动了些,但下颚仍旧带着丝凌厉。“你说的是。”

“不过咱们分了荒地和山头,百多亩,听起来好多啊,这些地也都能种粮食,会有出息吗?”她心里热呼呼的,百多亩,听起来就很多啊!

“看着是多,不过荒地就是没人要的地,山头嘛?我也没去过,不知能有什么出息。”

他的心一直是冷的,不踏实,家是分了,就像那卡在嗓子的鸡毛,以为只要咳出去就好了,但是现在的他别说养家,那一百亩地看着好看,但什么收成也没有,能做什么?

儿金金看着苏雪霁看似在想事情,目光却有些空的神情,拉拉他的袖子。“其实啊我觉得钱财是身外之物,用钱财换清静也没什么不好。”

宅子、良田都没他们的分,但是荒地,她力气大啊,把它整出来就是了呗,至于山头,那可是好东西,山里野兽野菜药草果实植物什么都有,那是福地!

想来她的太白哥哥是为了没有分到银子在烦恼,但是她手头上还有一些,饿不着他的。“我怕你跟着我吃苦。”他可是见过儿金金像仓鼠般囤钱模样的,她居然告诉他钱是身外之物,要他不用在意,也是,千金散尽还复来,虽然摆月兑这家人的方式不尽人意,但是天下又哪来理所当然的事情,罢了、罢了!

这一天,来回奔波不说,又历经了分家大事,两人还真的累了,把梅氏让他们带回来的烙馍夹着把子肉当成晚饭对付过去,早早的歇了。

明天的事,如儿金金说的,明天再想就好了。

次日,县衙门的书吏和亭长很快上门来,带了一应的档案契约,苏雪霁和苏纸办完了手续,收下书吏递来的契纸,分家过户的事情算是完成了。

苏雪霁接过契纸,收进了袖袋。

苏纸把一众人都请到屋里头去吃酒,理也不理苏雪霁,两面三刀的嘴脸终于全部露出来了。

苏雪霁回到小院,见儿金金已经手里拎着包袱,一副只等他回来就要出门去的样子。

“事情都办妥了?”儿金金一个箭步过来,脸上喜孜孜的,神情雀跃。

苏雪霁颔首。“你这是?”

“搬家啊,大嫂说咱们分家了,就不好继续住下去了,这院子他们有用,要养鸡鸭鹅什么的,不让咱们住了,我想我们也没多少东西,随手整理好,就等你回来咱们就可以走了。”

对这个破院子,她没半分留恋。

本来就没多少家当,儿金金就两身换洗衣裳,苏雪霁也只两箱书矜贵些,至于那些满是补丁的褥子,破锅碗和炉子,她都不要了。

被逼到这分上,不出恶言四个字已成摆设,读书人的傲骨更是不容轻视,苏雪霁捏紧拳头,哪里知道他连发泄几句的机会都没有,因为他在儿金金白莹的脸蛋上看不见任何委屈,只有“我们还不走吗”的兴味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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