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颖辛失笑,等他知道沈姑娘是谁,他想不想完,还真不是他能作主的。
陆学睿一脸八卦,笑问:“快告诉我,是哪家的沈姑娘,模样怎样?性情怎样?比起皇上赐婚的杜家姑娘又怎样……我得写信告诉青子,阿宸都找到对象了,我们两个得加把劲儿,可不能输……”
随行在棺木旁,沈青一身素衣、面无表情。从外婆咽下最后一口气开始她就憋上了,说不出口的情绪压在胸前,越来越涨、越来越闷,闷痛到让她无法忍受,大家都告诉她,哭出来就好了,可是她没办法……
她无法吃睡,她像行尸走肉,明明还在喘息呼吸,却恍若失去知觉。
其实很早以前她就明白外婆身子不好,知道外婆不能一直陪伴她,知道她早晚会和娘亲一样抛下自己……
早知道的事,早该做好准备,只是死亡……谁能准备周全?就算早知道,还是会有奢望啊。
奢望奇迹,奢望外婆再撑久一点,等她考上状元,证明自己能够顶天立地,她将大声对外婆说:“我不是普通女子,邵家的荣耀、邵家的门楣,有我在!”
可是,外婆等不及……
这是第二次送走最亲密的人。
前世她在不懂亲情是什么之前就失去亲人,她是个只能依靠自已在茫茫人海中独行的孤儿,这辈子本以为通通有了,却没想到……仍旧一点一点失去……
她不哭,因为明白,哭得再凶也改变不了上天掠夺的动机,再伤心也不会有人因此而伫立,她再能干、再有本事,终究只是一个人,前世、今生……都一样……
扬手,纸钱自手中散去,在空中飞扬、翻腾、落地……
这是在嘲讽她?任她再会翻腾,终也要落地……
缓步前行,周围彷佛围起防护罩,她听不到哀乐奏鸣,看不到下人悲戚,她的灵魂被抽走,只剩下随着队伍前进。
扬手,纸钱再度从手中散去,只是手落下的时候,一个坚定的掌心握住她,转头……她看见他。
“别怕,我在。”殷宸说。
一句话,他掌心的温度迅速从她的手心扩展到手臂、到身躯、到心脏……
她一语不发,两人安静对望,他闯进她的防护罩,把人气带进她的世界,然后感动一点一点、再一点……
凝结成冰的泪水在此刻瓦解,堵在胸口的哀伤被融化,她的委屈哀愁争先恐后冒出来向他讨拍。
那话儿说得多好啊,眼泪只对在乎自己的人有用。
于是她的泪水教他愁了眉、硬了唇角,教他的心扭成团,让他无法安生。
他生气,气她把自己弄得这么瘦,气她让自己不成人样,她不知道,即使在远方,他仍然时刻惦记挂念她吗?她凭什么不在乎他的在乎,凭什么不理会他的担心,凭什么这般折磨自已……不知道她折磨到的人是他吗?
他是真的生气,却舍不得让她看见怒气,于是五官自动删除愤怒,只留下疼惜。
“我很痛,这里。”她指指自己的胸口。
“我知道。”
殷宸回答简短,但沈青确定他明白她的心痛,并且把她的心痛拢在掌中,用武林高手那套,把心痛揉成灰,从指缝间落下。
交谈只有三、两句,之后不再对话。
她是痛到说不出话,他是心疼到说不出话,她继续随着棺木往前走,他继续拉着她的手往前走。
坐在秋千上,殷宸在她身后轻推。
整整三天,他给她喂饭、抱她、拍她入睡,他牵着她走在两人曾经并肩欢笑的路上,但他们没说话,好像不需要透过言语也能沟通似的。
秋千轻荡,荡开她的语言中枢,说话的出现。
心随意走,她终于开口。“搬到外婆家后,我再没坐过这个秋千。”
“为什么?”
“外公说,这是要做给他最疼爱的外孙女的,谁也不能坐。我不是外孙女,我要当外公的孙子,所以,不坐。”
“嗯。”
“外婆骂我固执,说不管我改不改姓,都是她最疼爱的外孙。可我不只想当她‘最疼爱的’,我还想当她‘最骄傲的”、‘最荣耀的”外孙。”
“你已经是。”
殷宸说的对,谁家外孙女儿能考上秀才、举子,还是小三元呢,“邵青”这两个字太红,连县太爷都送来匾额,赞扬外婆教育有成。
外婆战战兢兢地收下匾额,一面叨念,“你这孩子,心怎么就这么大,不能安生点吗?”念完却立刻进厅里给外公烧香,感谢祖宗庇荫。
外婆多矛盾呐,不赞成她却又纵着她,明知危险,明明不乐意她冒险,却又替她掩盖真相。若不是疼极爱极,谁会这么无聊?
“可我不能再考状元了。”
“为什么?”
“外婆逼我赌咒,逼我回沈家,让我当个安分的闺秀,安分待嫁。”
对这么不安分的她,要求安分,多为难人。
“你怨恨外婆?”
“不恨,她只是用自以为对我好的方式待我。”
“所以……”
“我害怕,怕走入牢笼,怕无形的约束让我喘不过气,还怕面对……”她最爱也最恨的父亲。
他蹲到她身前,勾起她的下巴,认真地、郑重地再说一次。“别怕,我在。”
他用铿锵有力的语气说出四个字,然后,她就信了。
她点头,点得眼泪不小心掉出来,她说:“好,不怕,再也不害怕了。”双手勾住他的脖子,她从秋千上滑下来,扑进他怀里,她用力抱住他,好像练过吸星大法,能从他身上吸取足够勇气似的。
他问:“你想回沈家吗?”如果她不想,他就有本事把她藏得无人找到,他对自己的能力向来自信。
“不想,但必须回去。”她不信鬼神,却不想外婆冒险,万一真会魂飞魄散呢?万一赌咒成真了呢?
他抱起她,坐在秋千上,带着她轻轻荡着。“那就回去吧,我会上沈家提亲,往后你是我的人,没人敢欺负你。”
“但嫁了人,我就不能当状元。”她笑着窝进他胸口。
“是。”成为殷夫人,她不能考状元,不能在他的庇护下进入翰林院。
他本打算给她五年,让她驰骋朝堂尽情发挥所长,他也在这段时间内将前世遗憾消弭,五年后她完成梦想、退出朝堂,并且成为他的妻子。
但沈家不安全,坦荡磊落的她不会是后院女子的对手,计划必须改变,成亲必须提早。
“但你会发现,值得的,即使那是条截然不同的路。”殷宸道。
值得?这是他的承诺吗?
没有温柔的甜言蜜语,只有重重的承诺,这男人真实诚……沈青笑了,他已经在另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上植花栽柳,为她铺就好风景了吗?
她在他怀里点头,重重地、相信他的承诺。
第五章 痛失至亲回沈家(2)
金风送爽,道路旁野菊迎风招摇,风景无限好,沈青始终窝在殷宸怀里。
她可以更坚强的,她本来就是独立自主的女性,小小挫折难不倒她,只是现在,她想要脆弱。
脆弱地依靠着他,脆弱地让他在前面挡风遮雨,她想要偷懒一下下,因为回到沈家,她想会很累心。
“害怕?”轻拍胸前的女孩,他喜欢被她依赖。
“不害怕。”
他不信。“倔强。”
从他怀里抬起头,沈青认真说:“我不会把日子过成让自己害怕的那个样子。”
很好,自信的沈青回来了。“我信你。”
“我也相信自己。”她不是足不出户的穆朝女子,她知道外面世界虽然危险,但危机会让人更坚强。
“这样很好。”从来,他都想要一个和自己比肩的女子。“不过也请相信我,我会把你护得好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