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漂亮的姑娘,要来点皮毛吗?杭州城内就我这摊最大,货最齐。您瞧咱这狐狸皮可美得,山上猎户用陷阱落的,一点毛都没缺,更没箭眼儿,模起来滑女敕女敕,就跟姑娘您的皮肤一样,只卖这个数喔。”皮草摊贩见鄂多海对着摊上的货品看得定睛,所以朝她报了个价;见她摇了摇头,便改口说:“不买皮毛也成,来来来,往旁边移个几步,来这儿,隔壁摊也是我们的,卖肉呢,看要羊牛猪鸡鸭,要什么肉有什么肉。”
鄂多海正在兴致上,所以当真往旁挪了几步,来到肉摊前,看住那怕是可以养一村子人的肉品,心里头止不住惊叹。
“我们的羊肉最好,看!油花筋肉分布比今儿个头上那些云还均匀,虽然红不过您那半点朱唇,可血色也还艳着,而且模模,还热的咧,刚刚城里头的屠户才从宰的,我要他一口气都不能喘,宰完马上送到摊上来。这要用来炖炒煎烧汤做泡馐统统都成,一斤只要这个数。您还是个闺女吧?家里多少人?人不多的话买个一……三斤好了,买多还可以腌起来。”
“那……”
“等等,姑娘您一定是外地人,等我先问完话之后,您再考虑要不要买他们的东西。”
鄂多海手悬在肉块上,还迟疑着要不要买些带回客栈让他们代烹;但另外一只有些粗糙却干净均匀的手却在这时搭上了她的手背,将之按了下来。
咚!苞在女子话声后,肉摊上就给人扔上了一包沉甸甸的肉。
这时人一抬眼,就望见一名穿着朴素、头上绾了个简单发饰簪了支金乌发簪,蜜色脸蛋上两只眼珠子晶灿有神的女子临着摊了,她挺着个貌似极将临盆的便便大月复,皱着一对英气的眉,对着摊主说:
“大叔,刚刚我府里的厨娘来跟您拿货,怎么会给她这种混肉?明明要的是上等成块黑羊肉,却是羊混猪,还给碎肉一堆,以为没人能瞧得出来吗?这一下锅做出来的,羊不是羊,猪不是猪,吃的人猪羊不分,卖的人猪狗不如,怎成?”说罢,她脸上很努力地挤出一道微笑,两只手则绞在一起,很像在忍耐着什么。
啥?这女子骂人了。“这……怎么可能?您哪位?哪府的?是哪位厨娘来拿的货?”持着两大摊,这贩子也是瞧过世面的,让人临着摊质疑,唾沫不咽一口,撑起了腰,下巴更是抬到半天高。
“翟府。我于阳,拿货的是我府里这位。”这时于阳身后缓缓露出一颗扎着麻花辫的头颅,那是她府上刚上工不久的小厨娘。
“原来是你。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刚刚都看过才拿走的,有什么问题不成?还有,这位是你府里新来的炒菜工是吧?”他朝于阳上下打量。
说是这杭州拥有数十家店铺、粮行客栈食铺一手包的首富翟府之人,可却不姓翟,穿的也仅是一般衣裳,可能只是在府里头打杂的奴役,而她脸上的笑容……还真不是一个“僵”字可以形容,也许蜡捏的人还比她生动些。
“她不是炒……炒菜工,是咱府的大……大夫人。”小厨娘怯生生地说。
“大夫人?大夫人还自己上街买菜?那县府老爷不都自己担粪了,笑死人!”闻声,回话的不是眼前的皮毛肉摊贩子,而是面对着另外一头自己的摊子,正背着身低头做自己事情,却仍要搭上一句话的香料贩子。
听了,只见那一直忍着气的于阳,不顾挺着一颗大肚子的不舒适,马上弯下腰,月兑下鞋,拿起鞋就往那香料贩子的后脑勺扔去。
啪一声,被击中脑门的香料贩子马上转过头来,怒问:“谁扔我?”他目光在人群里扫了一圈,低头看到一只绣花鞋。
“我扔的。”于阳脸上仍是笑着。
“为什么扔我?”
“因为没想到卖香料的嘴巴却那么臭。”她的嘴快僵了。
“你!可恶!”蹲身拾起鞋子,香料贩子马上朝于阳扔了回去,不过那鞋没打在于阳身上,反倒让一只动作迅速挡过来的大掌给接住。
“天虹?”
“我才去了粮行绕一圈回府就不见你,居然又偷溜出门,也不想想自己的肚子多大了,万一动了胎气怎么办?”翟府大少爷翟天虹才从马车上跃下,伸手就捞到一只飞往自己娘子身上的鞋。那鞋还是她自己的,这不消想就知道一向躁气的她刚刚做了什么事了。
语毕,高头大马俊朗飘逸的翟天虹便蹲为于阳穿回那只刚刚被丢过来的鞋。
“是这些挂羊头卖狗肉、偷斤吃两的摊贩气人啊!咱府里的新人被蒙,我怎么会忍得住?而且,我一点都没有动粗喔,我可是很有礼貌的。”她指指自己脸上那僵着的笑容。
脸上挂笑,但鞋子乱飞,嘴上乱骂,这是哪门子的有礼貌?从一名小厨娘入了他翟府当了他的妻,虽她很努力克制自己浮躁的脾性,但情绪一冲上脑子,尤其是与灶房烹煮相关之情事,本性就还是会显露无遗。他是真服了她的,不过就她这朴拙无凿的个性才令他始终倾心。
“跟我回去吧。”他搀着于阳就要走,但于阳自是不肯,她公道都还没讨全呢。
“我还没讲完呢,那个肉……唔……那个……唔……”
“怎么了?”见于阳每说一句话就捧一下肚子,翟天虹问。
“肚子疼。”那疼还不是一般的疼,所以于阳一张脸登时像一团揉在一起的纸团,皱了。
“吃坏肚子吗?”
于阳摇摇头,这时她脸色已泛白,额上更布满了细细的汗珠,手一抬起,
就往自个儿脸上乱抹一气,一会儿就乱了出门前丫鬟才替她梳整好的刘海。
“大少爷,夫人她可能要生了。”
生?经一旁小厨娘提醒,从未当过爹娘的两人这才恍然大悟。翟天虹脸上立即露出又惊又急又喜的复杂表情,道:“我要当爹了?快!快跟我扶夫人上马车,还有先让产婆到府里候着。”他小心翼翼地抱起于阳,往马车上攀去。
“但是那个肉……”一手攀在马车框架上,死不进车,于阳伸长手臂,就是指着肉贩。
因为知道于阳不讨到公道绝不罢休的个性,所以翟天虹朝后头的摊贩正起脸色来说了:“我家夫人买了什么,请按斤按品换回送到我府里。做生意做的是长久的,诚信为上,若这一点都不能自持,那么你很快就会在杭州待不下去,请自重。”说罢,他转回脸对住于阳,用只有他俩才听得到的低音道:“你要说的我帮你说了,这几年你只忙着灶房的事,都不跟我生小孩,好不容易盼到你肚子里的这块肉,其它的肉我不管了。”
他这一句,便堵住了于阳的嘴,于是她窘着一张脸,只能乖乖将头窝进他暖呼呼的怀抱里。
见人与车远去,鄂多海站在摊边,只是噙着笑,想着那对夫妻可爱的互动;当回过神时,她忽然想起生娃儿这件事,是以她往身旁底下一探。
“路儿?!”
她居然只顾着看毛皮看肉品,忘了看住那刚刚还牵在手边的娃儿,心一惊,便急急忙忙往人潮里找去。
在距离摊贩不远处,一间高竹压墙,墙下花草静谧繁盛,看来像学堂的砖屋前,一名年约三十余,眉间带点忧郁,但面容却清秀亲人的教书先生正坐在临时摆上的桌椅边挥毫着。
桌边此时正围坐着三四名稚子看着先生写字,他们统统来自贫穷没能力供给求学的家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