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猎物(下) 第6页

作者:黑洁明

当她诉说那些过去时,大部分的时候,都很平静,可他知道并非如此,即便隔着门,就算看不到她的人,他也能感觉到她那冷静伪装下的痛苦。

当她就这样,活生生、血淋淋,毫不掩饰的撕下长久伪装的那层皮,怎么可能不痛?

他听了都痛,更遑论身在其中的她。

相亲那天,他就发现她有些状况、有点问题,但他不以为意。结婚之后,他看得更清楚,他依然不认为那有什么关系,每个人都有些小毛病、小敝癖,有属于自己的隐私和秘密,他不需要全都知道,他自己也有不想和人说的过去。

他喜欢她,选择了她,两人有一起生活的共识,好好的过日子,那就好了,就够了。

可他没想到,她的问题如此严重、那么可怕,他难以想象这些年,她是如何撑过来的。

难怪她总是随时保持警戒,总是穿着衣服睡觉,总是无法轻易睡着,总是不自觉保持着安静,总是对他百般容忍……

她的失眠、恶梦、神经质,那些总是需要东西好好待在原位,需要生活按部就班的怪癖,那些从来不肯轻易显露的情绪,全都有了解释,有了原因。

她的人生在十六岁那年就失控了。

她没有安全感,所以她才紧紧抓着那些能够掌控的东西,她需要那些规律,那些正常,那些人们视之理所当然的事物。

对她来说,这些全都得之不易,都是在下一秒就会失去的东西。

这些年,这么多年来,这个女人,随时随地,都在准备逃跑。

我和你结婚,是为了利用你……

他知道这是实话。

叶怀安只是我配合你的需要,扮演出来的角色……

懊死的实话。

可他不认为,这些年她总是在演戏。

他看得出来她的改变,那些生活中的点点滴滴,有意无意的变化。

这些日子,她已经会主动睡在他怀里,会无意识的伸手触碰他、抚模他,会在街上牵握着他的手,会和他依偎在一起。

她不再在睡前,还坚持要把头发绑得整整齐齐,假日还会被他拖着一起赖床,而不是一早就爬起来整理东西。

他知道,那也是她,她对他是真的。

就因为是真的,所以才将话说得如此明白,才要让他死心。

她打定了主意,要和他离婚。

她认定了,两人之间没有未来。

他很清楚,现在说什么也是白搭,就算他踹破这扇门,和她发誓一百次,他不在乎那些该死的过去,她也听不进去。

而在经历过那些狗屁倒灶的事情之后,他还真他妈的没有办法怪她。

那些该死的变态,夺走了她的自由、她的人生,还有她对人的信任。

她没有办法相信人,任何人。

即便是他。

她不会相信他许下的承诺、说出的保证,不会相信还能过正常的生活,还能有美好的未来。

就算她想,她也不敢。

额上青筋因为怒气和无能为力而贲起抽动着,他将贴压在门上的手,重新紧握成拳。他想捣烂那些将她变成如此的变态,捏断他们的脖子,亲眼看着那些卑鄙的杂碎断气。

可即便他真能这样做,事到如今,恐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门里的女人,没再开口,可他晓得她在哭,无声掉着泪,就像在公交车上看他简讯时一样,即便是哭,也不敢出声。

她总是这样,用尽所有力气,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不让人知道,不让人晓得,让他每回看见,都心痛到不行。

懊死的,他需要让她再学会信任,懂得相信。

相信他。

他需要她把心门打开,心甘情愿的让他窝进去!

阿峰吸气,再吸气,然后强迫自己跪坐回小腿上,将拳头从门上抽离,他费了一点功夫,才有办法松开拳头,将手掌重新摊平,放在大腿上。

他张开眼,看着那扇紧闭的门扉,咬着牙,狠着心,开了口。

“好,我放你自由。”

舌忝着干涩的唇,他逼着自己粗声说。

“我们离婚。”

我们离婚。

四个字,像钉子一样,钉在她心上,让蜷缩在门边的她,不自觉缩得更小,几乎将自己缩成了一团球。

这是她要的,要他放手,再也别管她,但即将失去他的恐惧,仍让胸中的心,大力快速的鼓动着,她几乎又要尖叫起来,可她知道她不能这样,她不可以再依赖他了,和失去他的恐惧相比,她更害怕他因她而丧命。

所以虽然张开了嘴,她却只是用力的吸着气,吸气扩张心肺,吸气压抑恐惧。没有关系,她不会有事的。

她一直都是一个人,她能活下去,她会活下去,过去可以,现在可以,以后也可以。可即便她一而再、再而三的不断说服自己,即便离婚是她自己的要求,她仍无法阻止疼痛充塞全身下上,无法遏止泪水溢出遮眼的指间。

就在这时,她却听到门外那个男人,接着开口说话。

“既然你说从一开始就不是真心的,我想我再强迫你也没有意义。要离婚,可以。但我有一个条件。你若答应了,我立刻就去上网,打印离婚协议书,马上签好给你。”

她不想理他,但理智却让她开了口。

“什么……条件?”

“你必须继续待在这里。”

“我不认为……有这个必要……”她痛苦又慌乱的说:“你不懂,我不能留在这里,那些猎人——”

“那些猎人是一些早就被判死刑的连续杀人犯,他们全都是穷凶极恶的变态,每一个都杀人不眨眼,有些甚至早已被执行死刑,却死而复生,被装上有GPS定位的机器眼,放入游戏中,猎杀被任意挑选的猎物。”

他平铺直叙的说着,声调冷静得像在做报告。

“机器眼里除了GPS定位系统,生命监控装置,还有摄影镜头,可让猎杀画面,经由网络,实况转播到全球玩家的计算机里,供人收看、下注。为了让猎人们乖乖听话,初级的猎人被打了药,需定时领取解药,才能活命。二级的猎人,被动了更高级的手术,除了能回传信息,也能经由无线网络,实时接收最新的猎物数据与消息,二级猎人眼里内含炸药,玩家可自行选择自爆时机。”

门外男人对猎人的了解,让她毛骨悚然,有那么瞬间,恐慌攫抓住了她,让她差点又再次发作,可他很快就接着说。

“以前我在红眼工作时,有一个搭档叫莫磊。莫磊的双胞胎兄弟莫光,在十一年前失踪了,去年红眼因为接手一件案子,才发现失踪的阿光没死,而且出现在一场以杀人犯猎杀真人的游戏中。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过,也不知道这个游戏的存在。”

她无法置信的屏住了气息,不自觉拿下遮眼的手,瞪着眼前的黑暗。“武哥他们本来抓到了一个玩家,将他关在罗马尼亚的牢里,可当他们想去追问阿光的下落时,那玩家却被谋杀了,让他们断了线索。”

这话,让她吃惊的月兑口。“他们……抓到了一个玩家?.”

怎么可能?怎么会?她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过去她不是没试过揭发这整件事,但那些玩家有钱有权,势力庞大,无论她是去报警,或试图把消息吐露给记者,抑或上网散布,总是立刻就被封锁、抹灭,知情的相关人士,更是在短短数日到数小时见,就一一被除去、暗杀,或失踪。

但他回答得斩钉截铁。

“对。”

因为太过震惊,她结结巴巴的问:“多……多久?多久之前的事?”

“去年,十一月。”

那是九个多月前,可这间公司还存在,没有被摧毁,没有被消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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