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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太匆匆 第8页

作者:琼瑶

“匆匆,太匆匆,

今朝有酒今朝醉,昨夜星辰昨夜风!

匆匆,太匆匆,

春归何处无人问,夏去秋来又到冬!

匆匆,太匆匆,

年华不为少年留,我歌我笑如梦中!

匆匆,太匆匆,

潮来潮去无休止,转眼几度夕阳红!

匆匆,太匆匆,

我欲乘风飞去,伸手抓住匆匆!

匆匆,太匆匆,

我欲向前飞奔,双手挽住匆匆!

匆匆,太匆匆,

我空呐喊,高声留住匆匆!

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别太匆匆!”

是“少年不识愁滋味”吗?是“为赋新词强说愁”吗?是知道今天不会为明天留住吗?是预感将来的茫然,是对未来的难以信任吗?他们唱得有些伤感起来了。韩青紧握着鸵鸵的手,眼眶莫名其妙的湿了。他心里只在重复着那歌词的最后两句:

“匆匆,别太匆匆!匆匆,别太匆匆!”

第五章

方克梅特意来找韩青谈话,是那年冬天的一个早上,华冈的风特别大,天气特别冷,连那条通往“世外桃源”的小径都冻硬了,路两边的杂草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方克梅和徐业平两个,一直不停的在说话。韩青踩在那小径上,听着远远的瀑布声,听着穿梭而过的风声,听着小溪的淙淙,只觉得冷,冷,冷。什么都冷,什么都冻僵了,什么都凝固了。包括感情和思想。“韩青,你别怪我,”方克梅好心好意的说:“介绍你和袁嘉佩认识的时候,我并不知道你会一头栽进去,就这样正经八百的认起真来了,你以前和宝贝,和邱家玉,和小翠都没认真过,这一次是怎么了?”

“我告诉你,”徐业平接口:“男子汉大丈夫,交女朋友要潇洒一点,拿得起,放得下,聚则聚,散则散……这样才够男子气!”“呵,徐业平!”方克梅一个字一个字的怪叫着:“你是拿得起,放得下,聚则聚,散则散,够男子气的大丈夫啊!你是吗?是吗?……”“不不不!我不是!我不是!”徐业平慌忙对方克梅竖了白旗,举双手作投降状。“我自从遇到你方姑娘,就拿得起,放不下啦,男子汉不敢当,大丈夫吗——总还算吧!”他问到方克梅脸上去。“等你嫁给我,当我的小妻子的时候,我算不算你的大丈夫呢?”“要命!”方克梅又笑又骂又羞又喜,在徐业平肩上狠狠捶了一拳。差点把徐业平打到路边的小溪里去。徐业平大叫:

“救命,有人要谋杀亲夫!”

韩青看着他们,他们是郑而重之的来找他“谈话”的,现在却自顾自的在那儿打情骂俏起来了。韩青一个人往前走,孤独,孤独,孤独。冬天,你怎么不能冻死孤独?他埋着头走着,还不太敢相信方克梅告诉他的:

“袁嘉佩另外还有男朋友,是海洋学院的,认识快一年了,他们始终有来往。所以,你千万不要对袁嘉佩太死心眼儿!”

不是真的,他想。是真的,他知道。

现在知道她为什么若即若离了,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忽热忽冷了,现在知道她为什么在接吻时会想到一连串的“糟糕”了。不知那海洋学院的有没有吻过她?当时她想些什么?

“喂!韩青,走慢一点!”方克梅和徐业平追了过来。他们来到了那块豁然开朗的山谷,有小树,有野花,有岩石,有草原……只是,都冻得僵僵的。

“你真的‘爱上’袁嘉佩了吗?”方克梅恳切的问:“会不会和宝贝一样,三分钟热度,过去了就过去了?你的历史不太会让人相信你是痴情人物。你知道,袁嘉佩对你根本有些害怕……”“她对你说的吗?”他终于开了口,盯着方克梅。“是她要你和我谈的,是吧?”“哦,这个……”方克梅嗫嚅着。

“是她要你来转告我,要我离开她远一点,是不是?是她要你来通知我,我该退出了,是不是?”

“噢,她不是这意思,”方克梅急急的说:“她只觉得你太热情了,她有些吃不消。而且,她一直很不稳定,她是个非常情绪化的女孩。你相不相信,大一的时候,有个政大的学生,只因为打电动玩具打得一级棒,她就对人家崇拜得要死!她就是这样的,她说她觉得自己太善变了,她好怕好怕……会伤害你!”韩青走到一棵树下面,坐下来,用双手抱住膝,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呆呆的看着前面一支摇摇曳曳的芦苇。

“喂!喂!”徐业平跳着脚,呵着手。“这儿是他妈的冷!咱们回学校去喝杯热咖啡吧!”

“你们去,我在这儿坐一下。”韩青头也不抬的说。

“韩青!”方克梅嚷着:“把自己冻病了,也不见得能追到袁嘉佩呀!”“我不冷。”他咬着牙“我只想一个人静一静。”

“那么,你在这儿静吧!”徐业平敲敲他的肩,忽然在他耳边低声问:“你什么时候下山?”

“不知道。”他闷声的。

“那么,”徐业平耳语着:“你房门钥匙借我,我用完了会把钥匙放在老地方。”他一语不发的掏出钥匙,塞进徐业平手里。这是老花样了。

徐业平再敲敲他的肩,大声说:

“别想不通了去跳悬崖啊!这可不是世界末日,再说嘛,袁嘉佩也没有拒绝你呀,如果没有一两个情敌来竞争一下,说不定还不够刺激呢!”“唉唉唉,”方克梅又“唉”起来了。“你是不是在暗示我什么,想找点刺激吗?”“不不不!”徐业平又打躬又作揖。“我跟他说的话与你无关,别尽搅局好不好?”“不搅局,”方克梅说:“如果你们两个男生要说悄悄话,我退到一边去。”她真的退得好远好远。

“韩青,”徐业平脸色放正经了,关怀的,友情的、严肃的注视着他,不开玩笑了,他的语气诚恳而郑重。“我们才念大学三年级,毕业后还要服两年兵役,然后才能谈得上事业、前途,和成家立业。来日方长,可能太长了!我和小方这么好,我都不敢去想未来。总觉得未来好渺茫,好不可信赖,好虚无缥缈。那个袁嘉佩,在学校里追求的人有一大把,她的家庭也不简单,小方说,袁嘉佩父母心里的乘龙快婿不是美国归国的博士,就是台湾工商界名流的子弟。唉!”他叹口气。“或者,小方父母心里也这么想,我们都是不够资格的!”他安慰的拍拍他。“想想清楚吧,韩青,如果你去钻牛角尖,只会自讨苦吃。不如——今朝有酒今朝醉!你以前不是也只谈今朝,不谈明天的吗?”“因为——”他开了口:“我以前根本没有爱过!”

徐业平望着他默默摇头。

“这样吧,我叫小方给你再介绍一个女朋友!”“你的意思是要我放弃袁嘉佩?”

“不是。”徐业平正色说:“她能同时交两个男朋友,你当然也可以同时交两个女朋友,大家扯平!”

他不语,低头去拔脚下的野草。

“好了,我们先走一步了,我吃不消这儿的冷风!我劝你也别在这儿发傻了!”“别管我,你们去吧!”

“好!拜拜!”方克梅和徐业平走了。

韩青坐在那儿,一直坐到天色发黑。四周荒旷无人,寒风刺骨。冻不死的是孤独,冻得死的是自负。忽然间,他的自负就被冻死了,信心也被冻死了,狂妄也被冻死了……他第一次正视自己——一个寂寞的流浪的孩子,除了几根傲骨(已经冻僵,还没冻死),他实在是一无所有。那些雄心呢?那些壮志呢?那些自命不凡呢?他蓦然回首,四周是一片荒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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