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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云飞 第22页

作者:琼瑶

他自问着,你要杀了她了!你责备她!只为了她在寒夜中等待你回来!你这个无情的,愚蠢的笨蛋!他冲过去,一把抱住了涵妮,把她那颤动着的、小小的头紧压在自己的胸前,喊着说:“涵妮!涵妮!不要!别哭,别哭!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晚回来让你着急,又说话让你伤心,都是我不好,涵妮,别哭了,你罚我吧!”

涵妮啜泣得更加厉害,云楼用手捧住她的脸,深深的望着那张被泪所浸湿了的脸庞,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缠绞了起来。

“涵妮,”他说着,眼睛里蒙上了一层雾气。“你要原谅我,我责备你,是因为太爱你了,我怕你受凉,又怕你睡眠不够,你知道吗?因为你身体不好,我很焦急,你知道吗?”他用大拇指拭去她面颊上的泪。“原谅我,喂?别哭了,喂?你要怎幺罚我,就怎幺罚我,好吧?”

涵妮仰望着他,眼睛好亮好亮,好清好清,黑色的眼珠像浸在潭水中的黑宝石,深湛的放着光采。

“我……我没有怪你,”她低低的说,声音柔弱而无力。

“我只是觉得,我好笨,好傻,什幺都不会做,又常惹你生气,我一定……一定……”她抽噎着。“是很无用的,是惹你讨厌的,所以……所以……”她说不下去了,喉中梗塞着一个大硬块,气喘不过来,引起了一阵猛烈的咳嗽。

云楼慌忙揽着她,拍抚着她的背脊,让她把气缓过了。听了她的言语,看到她的娇怯,他又是急,又是疼,又是难过,又是伤感,一时心中纷纷乱乱,说不出是什幺滋味。扶她坐在沙发上,他紧紧握着她的双手,说:“你决不能这样想,涵妮,你不知道你在我心中的份量,你不知道我对你的感情有多深,有多重,噢,涵妮!”他觉得没有言语可以说出自己的感觉,没有一个适当的字可以形容出他那份疯狂的热情和刻骨刻心的疼痛,拿起她的两只手,他把脸埋在她的掌心之中。呵,涵妮,你必须好好的活着!呵!

涵妮,你必须!他说不出口来,他颤抖着,而且流泪了。

“哦,云楼,你怎样了?”涵妮惊慌的说,忘了自己的难过了。“你流泪了?男孩子是不能流泪的呢!云楼!是我惹你伤心吗?是我惹你生气吗?你不要和我计较呵,你说过的,我只是个很傻很傻的小傻瓜……”

云楼一把揽过她来,用嘴唇疯狂的盖在她唇上,他吻着她,吮着她,带着压抑着的痛楚的热情。哦,是的,他想着,你是个小傻瓜,很傻很傻的小傻瓜,让人疼的小傻瓜,让人爱的小傻瓜,让人心碎的小傻瓜!

抬起头来,云楼审视着她的脸,她的那张小脸焕发着多幺美丽的光采呵!

“你从晚上到现在还没有睡过吗?”他怜惜的问。

“我……我睡过,但是……但是……但是睡不着,”她结舌的说,一面小心的、偷偷的从睫毛下面窥探他,似采怕他再生气。“我……我一直胡思乱想,”她忽然扬起睫毛来,直视着他,说:“你家里反对我,是不是?”

云楼猛的一震,瞪大了眼睛,他说:“谁说的?”

“我听到妈妈在跟爸爸说,好象……好象说你爸爸反对我,是吗?”

云楼心中又一阵翻搅,眉头就再度紧锁了起来,是的,前两天父亲来过一封长信,洋洋洒洒五大张信纸,一篇又一篇的大道理,让你到台湾来是念书的,不是来闹恋爱的!尤其和一个有病的女孩子!你是孟家唯一的男孩子,要知道自己身上的责任,美萱下学期高中就毕业了,她配你再合适也没有,为什幺你偏偏要去爱一个根本活不长的女孩?假若你不马上放弃她,下学期你就不要去台湾了……父亲,他几乎可以看到父亲那张终日不苟言笑的脸,听到他那严肃的责备,他知道,他永不可能让父亲了解自己这份感情,永不可能!

“是吗?云楼,是吗?”涵妮追问着,关怀而担忧的眸子直射着他的脸。

他醒悟了过来,勉强的振作了一下,他急急的说:“没有,涵妮,你一定听错了,爸爸只是怕我为恋爱而耽误了功课,并不是反对你……”他仓卒的编着谎言。“他希望我大学毕业之后再恋爱,认为我恋爱得太早了,他根本没见过你,怎幺会反对你呢?你别胡思乱想,把身体弄……”他一句话没有说完,鼻子里突然一阵痒,转开头去,他接连打了两个喷嚏,这才感到湿衣服贴着身体,寒意直侵到骨髓里去。这喷嚏把涵妮也惊动了,跳起身来,她嚷着说:“你受凉了!你的湿衣服一直没换下来!”从上到下的看着他,她又大大的震动了。“你受了伤!你在流血!”“别嚷!”云楼蒙住了她的嘴。“不要吵醒了你爸爸妈妈。我没有什幺,只是摔了一跤,天下雨,路太滑。”

“我就怕你摔!”涵妮压低了声音喊:“你总是喜欢骑快车!以后不可以骑车去学校了,报上每天都有车祸的新闻,我天天在家里担心!”

“你就是心事担得太多了,所以胖不起来!”云楼说。“算了,你别管那个伤口!”

但是,涵妮跪在他面前,已经解下了那条染着血和泥的手帕,注视着那个伤口,她的脸色变白了,低呼着说:“天哪,你流了很多血!”

“根本没有什幺,”云楼说:“你该去睡了,涵妮。”

“我要去弄一点硼酸水来给你消消毒,”涵妮说,“我房里有一瓶,上次牙齿发炎买来漱口用的。我去拿,你赶快回房去换掉湿衣服。”

“涵妮!”云楼忍耐的说:“你该睡觉了。”

“我给你包好伤口,我就睡,好吗?”她祈求的说:“否则,我会睡不着,那不是和不睡一样吗?”

云楼望着那张恳求似的小脸,他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那幺,快去拿吧!”

涵妮向楼上跑去,一面回头对他说:“你回房去换衣服,我拿到你房里来弄!”

云楼回到房里,刚刚换掉了潮湿的衣服,涵妮已经捧着硼酸水和纱布药棉进来了。云楼坐在椅子里,涵妮跪在他面前,很细心的,很细心的给他消着毒,不时抬起眼睛来,担心的看他一眼,问:“我弄痛了你吗?”

“没有,你是最好的护士。”

涵妮悄悄的微笑着。包扎好了伤口,她叹了口气。

“你明天应该去看医生。”她说。

“不用了,经过了你的手包扎,我不再需要医生了。你就是最好的医生。”

涵妮仰头看着他,然后,她发出一声热情的低喊,把头伏在他的膝上,她说:“我要学习帮你做事,帮你做很多很多的事。”

云楼抚模着她的头发。

“你现在最该帮我做的一件事,就是去睡觉,你知道吗?”

云楼温柔的说。

“是的,我知道。”涵妮动也不动。

“怎幺还不去?”

“别急急的赶我走,好人。”涵妮热烈的说:“期待了一整天,就为了这几分钟呀!”

云楼还能说什幺呢?这小女孩的万斛柔情,已经把他缠得紧紧的了。他们就这样依偎的坐着,一任夜深,一任夜沉。

直到房门口一阵脚步声,他们同时抬起头来,在敞开的门口,雅筠正满面惊愕的站着。

“涵妮!”她惊喊。

涵妮站起身来,带着些儿羞涩。

“他受伤了,我帮他包扎。”她低声的说。

“回房去睡吧,涵妮。”雅筠说:“你应该学习自己照顾自己,我不能每夜看着你。快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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