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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活下去 第7页

作者:梁凤仪

贝元不是听不出他庶母的弦外之音,也深明自己是只棋子,用得着自己时,拿他的婚姻压阵,用不着时,就将自己束之高阁。

惟其庶母是这样说了,就不能不看作一件事来办。

贝元潜意识里也没有拒绝回广州去,因为珠江河畔有很多美丽而温馨的回忆。

他心底有个隐藏得密密的意念,就是最好有机会能贝着伍玉荷一面。

不为什么,只为思念她时,总在轻烟袅袅的迷蒙情景之中,叫他益添惆怅。或者见了伍玉荷真人一面,跟她交谈几句,得悉他婚姻美满,生活愉快,那就安心了。

笔此,当贝桐跟贝元商量着应否让他们一家回广州去时,贝元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

贝元的妻章翠屏是个识大体的人,她虽出身于富户,但并没有为此而有骄横之气,对丈夫的决定很惟命是从。

抱着贝清回广州去后不久,大战就爆发了。

战争的岁月当然的不好过。

贝清与戴彩如的童年就是在漫天战火之中度过的。

戴彩如比贝清更不幸的是,父亲戴修棋在战火中遭逢不幸。

在出事前的一晚,戴彩如还坐在父亲的膝上,听他讲故事。

自彩如懂事以来,戴修棋每晚必在女儿临睡前给她讲一个故事,并且念一首唐诗。

案女俩有个交换条件,就是每个星期戴修棋讲完一个故事,戴彩如就要懂得背诵一首唐诗。

不论时势多艰难,日间干活多辛苦,晚上,戴修棋依然坚持抱着彩如,讲他那些故事。

也只有在这个时刻,戴修棋与伍玉荷夫妇才最能觉着家庭的温暖,浑忘了外头漫天烽火的可怖。

这天晚上,故事讲了一个段落,戴修棋就对女儿说:“好了,究竟这被后母刻薄的小红能不能逃出生天呢?明儿个晚上就把这个故事讲完给你听,你得把我教的诗背诵出来,记得吗?”

小彩如点点头,又摇摇头,然后就笑起来说:“只记得最后的两句:”王师北定中原日,家祭无忘告乃翁。‘那算是记得还是不记得呢?“

“爹给你讲完整个故事,你就得背诵整首诗,否则就不算公平了。”伍玉荷说。

“那好,明天我读熟了,晚上就念给你听。”

“好,乖孩子,那你就赶快上床去吧!”

戴修棋把彩如转交到妻子手上去,伍玉荷接抱着女儿,把她送到床上,盖好被,再亲吻了孩子的脸,就让她安睡去。

伍玉荷回头望了丈夫一眼,柔声地说:“我们也睡吧!”

戴修棋轻轻抱住了伍玉荷的腰,对妻子说:“玉荷,多谢你。”

“多谢我什么呢?”

“多谢你给我养下了这么可爱的女儿。”

“那不只是给你的礼物,彩如是上天赐予我俩的,不是吗?”伍玉荷笑道:“好了,要睡了。明天还得早起。”

“不,玉荷,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呢!”

“什么话,不可以等到明天?”

“不可以。”

“那么你说吧。”

“我说了,你又会取笑我。”

“嗯,那一定是老话,又问我生活可愉快,是吧?”

“这个时候真是不必多问的,谁又活得愉快了。”

“不。”玉荷摇摇头,伏在丈夫的怀里说:“只要你在我身边,我就会活得愉快。战乱期间的生活无疑是困苦的,但我不怕挨这些苦,只要你对我好,有你的照顾和爱护,我就感到畅快和安全。”

“玉荷,真的?”

“当然是真的,你不信我?”

“我当然是信你的,只是有些时我觉得你若有所思,那就令我担心了。”

“什么时候呢?”

“好像当你看到别人吸烟,或是你拿起香烟吮吸时就觉得你似有心事。”

伍玉荷像被针扎了一下,整个人抖动着,忽而抱紧了戴修棋,急嚷:“不是的,修棋,请相信我,我现今最爱最爱的人是你和彩如,别的一切都显得不重要,不值得我去思虑了。”说着,伍玉荷竟流下泪来。

饼去的情缘必须消逝,现今的她无可否认是爱惜丈夫的,她为自己偶然不能自已,回忆旧情旧事而惭愧。

戴修棋轻拍着妻子的背,说:“我只是说说罢了,你千万别急躁。我是觉得把你娶回来了,就得肯定你生活得好,才是个尽责的丈夫,可惜,时不我予。”

伍玉荷抬头看着戴修棋,用手指轻轻地压在他的唇上,说:“请别说这种叫自己委屈的话,你已经尽了责任,是个很好很好的丈夫,嫁给你,我毕生无憾。修棋,告诉你,在婚前,我并不是这么想的,这证明婚后,你的爱护每天每时每分每秒都感动着我的心,这叫我稍微忽视这段恩情都觉得是罪过。”

“玉荷!”戴修棋情深款款地吻在妻子的额上、脸上、唇上,吻得两个人几乎再分不开来,叫伍玉荷的小嘴泛着微微的刺痛。

“玉荷,”戴修棋终于放开了妻子,回吁了一口气,道:“如果战事结束了多好,我有一个计划。”

“什么计划?”

“把你和彩如带回我故乡去。”

“那是小榄镇,是不是?”

“对呀!在故乡我们祖上就买下了很多土地鱼塘……”

戴修棋还没有把话说下去,伍玉荷就兴奋地问:“是回故乡务农去?”

“对。”戴修棋兴致勃勃地说:“养鱼饲畜,栽稻种菜在今天也得专业人才从事,我是农科出身的,毕业后一直未能一展抱负,实在很可惜。玉荷,我有信心能发展一个规模很大的庄园。”

“可是……”伍玉荷犹豫。

“你不喜欢农村的生活?”

“不,喜欢的,只要你喜欢,我必定会喜欢。可是,老爷会愿意你不照顾丝绸庄的生意,而下乡务农吗?”

戴修棋轻叹一口气,道:“上下九的生意,我固然没有兴趣。最大的顾虑也是不愿意跟我的弟弟争,他没有上大学,全副精神时间已经放在父亲的丝绸生意上头,到我大学毕业了,突然回来就在丝绸庄坐上了比他高的位置,已经很叫他抱屈了,何必伤害了兄弟感情,反正父亲的业务是戴家人继承就好。”

“一切等战争过去后再筹算吧!”

“对,好日子必在后头。”

伍玉荷听了丈夫的这句话,不期然笑了。两个她爱的男人,她的贝元哥哥与丈夫戴修棋都有统一的人生观,都给她相同的鼓励。

“你笑什么?

“我开心。”

“开心?”

“对,生活能有期望多好。修棋,有时日子实在艰难恐惧得再过不下去了,一听到你说这句‘好日子必在后头’的话,我就精神爽利,回复元气了。”

“从来都是明天带动今日,希望牵着我们的手走,人生路就算崎岖,也能平安地走得过去。我忽然想,凄苦莫过于从前的杨门女将,满门忠烈,尽是女英豪,撑着场面的全是弱质女流,日子依然过得耀武扬威,轰轰烈烈的。”

“怎么会忽然想起那些凄凉兮兮的寡妇故事来了?”

戴修棋说:“也许是这两天翻了一些旧报纸,看到了关于京剧《穆桂英》的报道,就想起来了。”

伍玉荷歪着头,仍带点稚气地说:“你知道,我上中学时,演过舞台白话剧,演的就是穆桂英。一个没有了丈夫在身边,依然活得顶坚强的女人,还是杨家将内的中流砥柱。”

“你是把她演活了,是不是?”戴修棋问。

“对呀,观众都叫好,你信不信?”

第一部分

第5节战争时期

戴修棋忽然凝视妻子闪烁着神采光芒的眼睛,情不自禁地将她重新抱紧,道:“且先别忙着那穆桂英的角色,你是个有丈夫在身边的幸福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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