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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帜 第25页

作者:梁凤仪

要是送她回来的不是冼崇浩,那还好一点。因为不论她是否酒后吐真言,于对方都是无关宏旨的。

若真是冼崇浩呢,那就不同了。

都未及再想下去,杜晚晴的眼已经赤红。

冼崇浩跟一个酒吧的侍役把她送回房间里来,他却悄然引退。

对于一个美丽而神智昏迷的女人,冼崇浩守足正人君子的规矩,没有超越雷池半步。

是他根本对她没有兴趣,认为是路柳墙花,不宜攀采?

抑或是他对她有一种异于常人的尊重?

这问题大得不得了。

正于此时,杜晚晴背后响起开门声,有人喊“晚晴!”

是鸟倦知还的许劲。杜晚晴装作熟睡,没有反应。

许劲俯身吻在杜晚晴的脸颊上,说:“美人儿,又睡熟了吗?明天晚上一定陪你玩个畅快!”

那一口恶浊的酒气喷到杜晚晴脸上去,差点叫她窒息。

她忍住了,一动都不动的忍住了。

许劲很快在她身旁熟睡,只有杜晚晴,继续背向他,不期然地,忍无可忍地流了一脸的眼泪。

丙然,太阳升起来之后,一切如常操作。

许劲早起,携了杜晚晴在贵宾楼的餐厅吃早点。

不论昨天夜里曾有过什么风风雨雨,今日坐在一起的两个人,依然谈笑风生,笑语盈盈。

黑夜里头的勾当与悲伤,都如此的不着痕迹。

许劲问:“这两天愉快吗?”

“还可以。”

没有许劲陪在身边,杜晚晴不能答“极之愉快。”她要顾全他的体面,即使他不顾全她的。

“你呢?这儿的应酬比香港还多吧,看你忙得头昏脑胀,颠倒晨昏。”晚晴的语调有着很自然的关切与嗔怪。

“就是,真的讨厌死了,自今晚开始,我把所有应酬都推掉,只陪你。”许劲诚恳而歉然地说。

“好哇!我等你。”

彼此都是江湖老手,过招过得恰到好处,半斤八两。

“姓冼的是个好玩伴吧?”许劲道。

“冼先生人很周到,且健谈。他对布力行很敬重,甚而敬畏。”

这么一句回话,代表一切,间接地安了许劲的心。

男人就是这副德性,在贞操上,不论自己与对方的身份、地位、承诺、盟约为何,总之,永远的只许我负天下妇人,不许天下妇人负我。

丙然,许劲神情轻松,说:“今天仍请他代劳,陪你再逛一逛好不好?”

“如果太麻烦,就不必了,我也不过是打算去一去故宫,有时间再多逛一次琉璃厂。”

“不妨,不妨,我摇电话给他。”

又是在许劲的安排下,杜晚晴与冼崇浩同游紫禁城。

两人相见时,眼神流露着不可明言的一份奇怪感情。跟着,沿途都是很多很多的缄默。

杜晚晴想过,不宜开口提昨晚的事,因为不知道醉后曾说了些什么话,还是把整件事视为没有发生过的好。

冼崇浩呢,尤是因为他听了杜晚晴的酒后真言,一颗心,不住七上八落,不得安稳。把这件事提起来,似觉过分借题发挥,有乘虚而入之嫌。那就不说也罢。于是,缄默由此而起。

当他们踏进紫禁城内,跨越那宣统皇帝溥仪为了要骑脚踏车而铲平的禁宫门楹时,杜晚晴忽然说:“少年得志的皇帝,怎想到晚景的澹薄?”

“你呢,你希望有一个怎样的晚年?”冼崇浩问。

杜晚晴平日对于这种问题完全提不起兴趣,也不肯对别人就私事私情上作答。如今,她一反常态,竟然情不自禁地认真思考起来。

在冼崇浩的跟前、身边、眼内,她是个有前途,有晚景的人。

这个意念令她开心而微带兴奋。

她答:“女人会有什么过人的想法呢?”

这是个令冼崇浩微吃一惊的答复。如此一个美艳得惊世骇俗,满城豪贾吹捧拥戴唯恐不及的女人,把自己看成平凡的妇孺?

杜晚晴因着冼崇浩表情的暗示,而作补充,说:“你骇异于我的答案?”

“呵!不,不。”冼崇浩慌忙否认,但又不晓得怎样圆句?那模样儿腼腆得像个问错了问题的小男生,有一份额外的可亲可爱。杜晚晴看在眼内,不禁笑了出来,道:“真的,不骗你。晚年生活澹薄不成问题,心头富裕即可。”

“那就是说你希望晚年时,既有少年得志的回顾,也有眼前儿孙满堂的福乐,是不是?”

杜晚晴点点头。

冼崇浩答:“那就不只是女人的愿望,也是男人的。”

“男人一定不同。”

话匣子一打开,二人就开始浑忘刚才见面时的不适应,重拾长城城头与十三陵墓宫内的友情,开怀畅谈。

“为什么男人不同?”

“男人总要有叱咤风云的事业,永无休止地干下去,直至盖棺,还希冀千秋万世歌功颂德的定论。”

“除此之外,总还要家庭乐,这是一定的。”冼崇浩坚持这么说。

紫禁城内游人不绝,他俩边走边谈边说边笑。偶然,杜晚晴还会轻松地跑跳几下,才回望凝视着她的冼崇浩。

一个故宫,古今有过多少段爱情故事了。

每当一双双有情人驻足在那珍妃井前时,就必有这个问题凝聚心头。

杜晚晴与冼崇浩亦然。

只是他俩都不便问出口来。

“珍妃井原来这么小,珍妃怕是就如赵飞燕,轻盈得能作掌上舞。”

“长居深宫上苑、忧国忧民,还要担心皇帝的安危与斗志,怎么能胖得起来?”杜晚晴答。

“如果你是珍妃,你会不会为了坚持一个对国家的理想与对爱侣的尽忠,而牺牲宝贵的生命?”

答案可能有多个。

杜晚晴可以干脆答:“我不是珍妃!”这最干净俐落。

又可以答:“我是珍妃,也得看谁是光绪?”

若果这答案给冼崇浩听进耳里,就未免孟浪了。现今她不是个喝过酒的人,虽还带三分醉意,还是审言慎行为上算。

于是杜晚晴答:“我们这一代的香港人,能够遇上一件半件事例,让我们表达对国家民族的关爱,是最难得可贵的。同样,有缘遇上一个要考验自己情操的伴侣,也是福分。不过,未必有此良机。”

冼崇浩问:“华东水灾呢,我们不是表示了我们对祖国与同胞的关心吗?

“对。然,事件虽大,到底不是要拿出自己身家性命幸福出来,以表达忠爱。这跟珍妃与光绪不同,姑勿论他们是否才大志疏,都是为了国家与爱情,而把生命、权位、婚姻都押上了的。在程度上,有云泥之别……”

的确,那些百亿家财的富豪,拿一千几百万出来做慈善,虽仍是善长仁翁,但不比在华东赈灾活动上,拿着仅存的二万元退休金,捐一半给华东同胞的香港老者伟大。

以此类推,同样,杜晚晴从财阀富豪身上获得的利益甚巨。然,她想,如果一个月入数万元的公务员,把一半薪金交到她手上,让她持家理务,生儿育女,他爱重她的程度就更深更大了。

杜晚晴回望了冼崇浩一眼,心扑扑乱跳。

又想到哪儿去了?

杜晚晴急忙圆句,说:“所以,我未必有珍妃的那个考验自己忠贞的福分。”

冼崇浩真的敬佩起这风尘女子来。

的确,言谈思想、动态、晶貌,统统的不同凡响。

他们开始一直畅谈家国之事,也谈到了求学与家庭。

冼崇浩差点要失声叫嚷:“什么?你是伦敦大学的毕业生?”

他心头有个流于刻薄的感慨,时代进步,生活水准提高,每个行业都是优质的专业人士胜出,怎么连妓女都要有文凭?

既有文凭,又何须自甘下作?

因而冼崇浩禁捺不住,稍稍从侧面试探着杜晚晴家里的境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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