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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蝴蝶兰 第77页

作者:晨蔷

丁文健点点头,说,“这……这也是我们近在咫尺,却一直未能找到你们的原因。当然,我不是寻找借口。我有愧于你们母女。我愿意尽力加以弥补……”听得出来,他是诚恳的,也是沉痛的。

弥补,对于已经长眠地下的母亲,你怎么去弥补?对于她二十年独力支撑,抚养我长大成人的劬劳,你又怎样才能弥补?而且,你知不知道妈妈虽然离开了你,她又是多么痴心!妈妈夹在《圣经》里的那张蝴蝶兰书签和那上面的题诗,该和你有关吧,这是妈妈的宝贝,住了院还巴巴地叫我送了去,好象每天不摩挲一番就睡不着觉似的。这,你知道吗?

因为那只蝴蝶兰型的金领带扣,本是你的东西,妈妈宁可卖掉金项链,也一定要马上把它赎回来。为了这个,我们母女还好一顿大哭,你知道吗?

弥补,嘿嘿,弥补!妈妈的青春,你能够弥补吗?妈妈的生命,你能够偿还吗?白蕙不禁冷笑了一声。

丁文健充满歉意地看一眼白蕙,又说起来:“现在,你母亲已经去世,带着对我的永世的怨恨去了……”

“不,”白蕙突然跳起来,大声叫道,“她没有说过一句怨恨你的话,她到死都没有忘记你,都在爱你!”

“爱我?”丁文健吃惊地瞪圆了眼睛。

竹茵会爱我?她曾说我毁了她。是的,是我对她施用了蛮力……但这一切,在女儿面前又怎能开口,他支吾着应了两声,就把话题转到了目前:“人死不能复生,我无法再对你母亲补偿什么。但希望你给我一个机会,我要尽我所能来帮助你,满足你的一切愿望。要不然,我心灵上的十字架将永远……永远不能解月兑。你为什么要拒绝我为你提供生活费的请求呢?”

见白蕙不回答,丁文健又接着说:“是我拜托林达海去对你讲的。你为什么不考虑一下,就一口拒绝呢?听我的话,不要学你妈妈那么犟!”不知起始于哪一句,丁文健已不再称白蕙为白小姐,已象父亲对女儿那样地对她讲话,而讲到这里,似乎已显得很自然了。

但是丁文健的态度不但不能给白蕙以安慰,反而使她五内俱焚。

她在心中强烈地呼喊:我不需什么生活费,我也不需什么突如其来的父亲,我要西平,你能把西平还给我吗?

当她一想到这巳成为绝对的不可能时,她的心痛如刀绞。她既为未来而心痛,也为过去而心痛:谁知道自己狂热爱着的竟是同一个父亲的哥哥!白蕙每想到这一点,就觉得自己纯真的爱情被蒙上了一层污垢。而造成这种难堪局面的,恰恰便是他们共同的父亲,便是坐在面前的这个口口声声要帮助她,要满足她一切愿望的人!这是怎样一种不可调和的矛盾,怎样一种残忍的戏弄,一种近于凌迟的酷刑。

白蕙不知自己是如何离开丁文健的。午饭一口没吃,她也不感到饿。也不知自己在外面转悠了多长时间,总之等她回到新民里时,那苍白无力的冬日,已畏畏缩缩地快要掉入地平线那边了。她刚想拐进弄堂去,有人在她肩头轻拍一下,是蒋继珍。她穿着入时的海虎绒大衣,戴着讲究的獭皮帽子,那跟帽子连在一起的长长獭皮,松松地绕在脖子上,把她涂着鲜艳口红的小嘴衬托得更加富有立体感。

第八章

自从白蕙应继珍要求离开了家,几个月来,她们就没再见过面。可是,继珍仍然是白蕙最不愿见到的人,何况是在这种时候。白蕙真想躲开她。

出乎意料的是,继珍非常热情。她从厚厚的皮笼里抽出手来,紧紧地拉住白蕙说:“我在这里等了你将近两个小时了。”

这使白蕙很奇怪,她问:“是有什么事吗?”

继珍并没回答有什么事,却用诚恳地语调,主动地提起往事:“白小姐,我要向你道歉。那一次我太不应该了,怪我太不懂事!”

她是指要求我搬出丁家,离开西平的事吗?弄不清,也懒得去弄清,白蕙想。但总不见得有必要因为道歉一声而等两个小时吧。

“哥哥把你们的事都告诉我了。我很难过,真心为你们难过。可是,白小姐。你也不要伤心,不要急。要看开些,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啊!”

继珍的话讲得入情入理,而且确实看不出任何幸灾乐祸之意。白蕙有点奇怪,但让她说什么好呢,只有听着。

她哪里知道,西平的出走倒解决了继珍的一个难题。本来,继珍盼望成为丁家的媳妇,方丹曾给了她某种暗示性的保证。因此对秦一羽的求婚她老是延宕着。这几天秦一羽追得更紧,而西平又与家庭月兑离了关系,再痴等下去已经没有意义。她心里已决定接受秦一羽,所以现在在已非情敌的白蕙面前谈起西平来,便无形中有一份局外人的雍容平和。

一阵寒风吹过,白蕙这才意识到不该两人就这么站在弄堂口,她说:“到我家里去坐坐吧。”

“不,不,白小姐,我今天来,是想请你去我家里。”继继珍说,见白蕙想开口拒绝,她又说:“你知道吗?我哥哥那天晚上从你家一回来就病了,病得好厉害,好吓人。”

这就不能闻而不问了。白蕙赶忙说“啊呀!这我倒不知道。请医生看了吗,是什么病?”

继珍摇摇头:“医生说,是心病……”

“心病?”白蕙问。

“心脏病,”继珍更正并补充道,“医生说光靠药物不行,情绪很重要。”

白蕙说:“原来是这样。可今天太晚了,改天我去看他。”

“今天就去吧,白小姐,”继珍恳求地说,“他见了你一定会高兴的,病也会好得更快”。

白蕙还来不及答话。此时,正好一辆空三轮车经过旁边,继珍立刻把车叫住,向车夫说了地址,也不还价,就连拉带拽地把白蕙弄上了车子。三轮车夫拿出一条棉毯盖在她俩膝盖上,先拉着车跑几步,然后就跳上车用力地蹬起来。

蒋继宗一个人半醒半睡地躺在床上,神思恍惚,悠悠飘荡……

巳经不止一次了,他感到心脏的抽搐,感到由胸部辐射到后背的疼痛和双腿神经的麻木。而且这种感觉从起初的转瞬即逝,变为迟迟不去,又变为顽固地频繁出现。他猜想得了一种严重的病,虽然医生从未当面跟他明确说过。

这次发病他是有预感的。在白蕙家听林达海一番话,他受的震动不亚于白蕙。他以前只知道白蕙和她母亲生活清苦,却没想到她母亲还有那样一段辛酸的历史,不禁对这位刚强而清高的妇女肃然起敬,而对她的病逝则愈益感到悲伤、不平。

最使他挂心的当然还是白蕙。当时他虽义愤填膺地鼓励白蕙,要依靠法律争回自己应得的一份权利。但倘若真的面对着庞然大物丁文健,白蕙该怎么办呢?躺在病床上,他一想到这个,就忧心如捣。实在太难为这单纯而善良的姑娘了。何况,弄不好很可能会公堂对簿,在上海滩形形色色的小报上闹得沸沸扬扬。那么娇弱,而且无助的白蕙,能受得了吗?

他意识到,无论了文健承认还是不承认白蕙这个女儿,白蕙已无可挽回地失去了西平,失去了作为恋人和未来生活伴侣的西平。今后,即使他们再见面,也将只能以兄妹相称。他知道,这对于白蕙来说,是致命的。他非常担心,本来就够孤苦的白蕙,一旦想不开,会自戕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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