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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热公爵夫人 第13页

作者:巴尔扎克

德·朗热公爵夫人完全懂得,征服这个人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临时代价。就在德·摩弗里纽斯公爵夫人去叫德·蒙特里沃先生,好把他介绍给她的那一小会工夫,她已经决定要让他成为自己的一个情夫,并且要将他放在所有他人之上,要他深深爱恋自己,并且要向他施展自己的全部风骚。这不过是一时心血来潮,纯属公爵夫人的任性而已。洛普·德·维加或者卡尔德隆,就是用这种材料写成了《花匠的狗》(剧中女主人公某伯爵夫人,极为高傲,虽内心爱上了自己的秘书却拒绝了他。秘书追求别人的,她又十分气愤)。希望这个男人不属于任何女人,却并没有设想自己要属于他。

德·朗热公爵夫人天生具有扮演卖弄风情角色所需的一切素质,她所受的教育又使这些素质更加尽善尽美。女人们羡慕她,男人们爱恋她,都有道理。能激发起爱情、能证明这爱情出于自然,能使爱情持久下去的一切,她一样也不缺少。她那种美貌,她的举止,她的言谈,她的姿态,相辅相成,构成一个整体,赋予她一种天然的风韵。在女人身上,这种天然的风韵似乎就是意识到自己的魔力。

她体态匀称,过分得意洋洋地分解自己的动作,这是唯一可以责备她的矫揉造作之处。从最细小的一个手势,到她语句的特殊结构,到她递送秋波时那种虚假的劲头,她身上一切都很和谐。她面部的主要特征是秀丽端庄,她那完全法国式的丰富表情也破坏不了这秀丽端庄。这种变幻不定的态度对男子具有极大的吸引力。看上去,她月兑下胸衣和那套表演行头时,可能是最令人心醉的情妇。确实,在她富于豪情的大胆目光中,在她娇媚的嗓音中,在她言谈的风度中,都萌发着爱情的全部欢乐。她使人看到,她身上具有高等交际花的一切品质。她的宗教信仰无论怎样否认这一点,都无济于事。有谁在一次晚会上坐在她身边,定会感到她一会儿快乐,一会儿忧郁,那快乐和忧郁却一点不象是装出来的。

她会随心所欲地作出笑容可掬、轻蔑冷淡、放肆无礼或过分自信的样子。她似乎心地善良,事实也的确如此。处在她的地位上,没有任何事情迫使她自轻自贱去心怀恶意。有时,她交替地表现出不加提防而又老奸巨猾,先是温柔动人,后来又冷酷无情,令人心碎。不过,为了很好地将她描绘出来,难道不需要将女性的全部优缺点都集中起来么?总而言之,她希望自己怎样,就能怎样;她希望日已显得怎样,就能显得怎样。她稍嫌过长的面孔颇有优美动人之处,纤巧细腻,使人想起中世纪的女性面容。她的肤色苍白中略带粉红。可以说,她身上的一切都有过分娇女敕的缺点。

德·蒙特里沃先生十分愉快地让人将他介绍给德·朗热公爵夫人。趣昧高雅可使人避免俗套。德·朗热公爵夫人按照这种人的习惯接待他,既没有向他提出一人串问题,也没有向他说一大堆恭维话,而是表现出颇含敬意的风雅。这种态度往往使一个出类拔萃的人感到高兴,因为在男子身上,出类拔萃就意味着有些直觉,能猜度到女人一切情感方面的东西。她表现出某种好奇,是通过眼神;她进行恭维,是通过她的举止;她施展出那种以温言款语取悦于人的本领,这一套她较之任何人都表演得更加高明。不过她的全部谈话,在某种程度上,只是信的正文。大概还有一个“又及”,用以道明主要思想。他们聊的,都是无关紧要的事。在这过程中,只有语气和微笑赋予字眼以一定意义。

谈了半小时以后,德·蒙特里沃先生露出想悄悄告辞的意思,公爵夫人作了一个意义明显的手势,表示挽留。

“先生,”她对他说道,“能与您稍谈片刻,我十分高兴。不知您是否也有些好感,使我敢于邀请您光临寒舍。我担心这样侵占您的时间,是否过于自私。如果我有幸使您乐于这样做,每天晚上十点以前,我都可以接待您。”

讲这几句话时,语气是那样娇媚,德·蒙特里沃不由自主地接受了邀请。当他又投身于与女客保持一定距离的男客群中的时候,好几位朋友都为德·朗热公爵夫人对他表示如此非同寻常的欢迎,而半开玩笑、半正经地向他祝贺。这一艰难而著名于世的征服,肯定已经完成,而光荣是属于近卫军炮兵的。巴黎的沙龙中,人们特别喜欢消遣取乐,冷嘲热讽从来不能持久,所以每个人都急急忙忙取其精华。这一题材,一旦被采用,在巴黎的某沙龙中,会激起多少善意或恶意的戏言,那是不难想象的。

这些无聊透顶的事,使将军无意中十分得意。从他所在的位置上,许许多多朦朦胧胧的念头将他的视线吸引到公爵夫人身上。他情不自禁地暗暗承认,在以其美貌诱惑过他视觉的所有女子当中,没有哪一个比得上她;法国最丰富的想象力之期望于一个情妇的美德、缺陷和优美和谐,在哪一个女人身上也不曾表现得如此完美。一个男子,不论命运将他置于何种地位,当他在自己梦寐以求的女子身上,遇到了品德、容貌、社会地位三方面的完美统一,从她身上可以看到自己完全如愿以偿的时候,有谁不曾在心灵上感受到一种难以形容的喜悦呢?即使这不是爱情的根由,这种幻想的完美,毫无疑问也是情感的伟大原动力之一。上一世纪的一位精深的伦理学家曾说过,没有虚荣,爱情便是一个正在康复的病人(这是尚福尔的名言,原文是这样的:从爱情中将自尊心拿掉,实在剩不下什么东西;一旦去掉虚荣心,那就是一个身体软弱、步履艰难的正在康复的病人)。

当然,无论对男子也好,女子也好,自己爱的人高超出众的地方,便是我们快乐的源泉。确信我们的自尊心永远不会为所爱的人儿感到痛苦;他(或她)心灵高尚,永远不会被轻蔑的一瞥留下伤痕;相当富有,其富丽堂皇的程度,甚至可与昙花一现的财阀相匹敌;才思敏捷,从来不会被狡猾的戏言所羞辱;风流俊美,可与全体同性的人相媲美。即使不说这就是一切,难道这不也是极其重要的么?这些考虑,一个男子一眨眼的工夫就能完成。然而,如果有一个女子,在将这一切优点启示给他的同时,又在初恋的前景中,向他展示出变幻无穷的娇媚情趣,天真无邪的灵魂所具有的质朴纯洁,卖弄风情女子衣着的千百褶痕,情爱的各种风险,这难道不会使最冷漠的男子动心么?

下面我们说说此刻德·蒙特里沃先生在女人问题上处于什么样的境地,他的生活经历在某种程度上又使这件事情必然具有千奇百怪之处。他年纪轻轻便卷入法国战争的狂飙,一直转战沙场。他对女人的了解,与从一家旅馆奔到另一家旅馆的来去匆匆的游客对一个国家的了解相差无几。说不定要他谈谈自己的生活,他说出来的东西,与年已八十的伏尔泰对自己生活之所见会完全相同,而且还没有三十七桩蠢事需要自责呢!可是他年龄这么大了,在爱情方面却完全是一个新手,相当于一个刚刚偷偷读了《福勃拉》的青年。对女人,他无所不晓;但是对于爱情,他毫无所知。情感上的童贞状态,自然使他产生全新的向往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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