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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镇舞会 第14页

作者:巴尔扎克

为了在嫂子们面前隐藏她内心的纷乱,她笑着对她们品评某个行人或者某种可笑的装束,然而这是不自然的痉挛的笑。如果她的嫂子们趁机讥讽她,向她施行报复,倒也罢了,可是嫂子们却可怜她和同情她,保持着沉默,这就更加伤了她的心。她运用自己的全部机智将她们卷入闲谈,在谈话中她用奇谈怪论来发泄自己的愤怒,用下流的讥讽和刻毒的言语来咒骂一切商人。

回到家里,她突然发起寒热来。起初病势很凶,一个月以后,经过亲属的看护和医者的悉心诊治,总算如全家所愿,她逐渐痊愈了。人人都希望这一次相当深刻的教训能够改变她的性格,然而爱米莉在痊愈以后又不知不觉地恢复了过去的习憬,重新回到社交界来。她声称认错了人没有什么可耻。她说:如果她象父亲那样在下议院里有点势力的话,她要建议颁布一项法令,命令一切商人,尤其是棉布商人,要象贝里的绵羊一样;在额头上订下烙印,一直到三代为止。她认为贵族们应该穿上路易十五时代宫廷侍臣们穿起来非常好看的那种法国古式服装,而且只有贵族有权这样穿着,听了她的活,似乎一个商人与一个法国贵族院议员之间外表上毫无区别,乃是王国的一大灾难。

其他诸如此类的戏谑,每遇到什么偶然事件牵涉到这一问题时,她就滔滔不绝地说出来。那些真正爱她的人从这类冷嘲热讽中领会出凄凉的意味。显然,马克西米利安·降格维尔仍然统治着这颗不可解释的心。有时她的性情突然柔顺起来,就象她在那段不长的恋爱时期里的样子,有时她又暴躁得使人不能忍受,她的痛苦是一件公开的秘密,家里人都知道使她发脾气的根源,都原谅她在性格上这种忽晴忽雨的变化,只有德·凯嘉鲁埃伯爵能够稍微控制她,因为他把金钱供她尽量挥霍,这是安慰巴黎少女的最有效的方法。

德·封丹纳小组第一次参加舞会,是在那不勒斯王国驻法大使的公馆。当她和舞会的几个主要人物一齐跳四对舞的时候,她瞥见隆榜维尔就在几步之外,正向她的舞伴点头招呼。

“这个青年是您的朋友吗?”她用轻蔑的态度问她的男伴。

“他是我的弟弟。”他回答。

爱米莉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

“啊!”他用热烈的口气接着说,“他真是世界上心地最高尚的人……”

“您知道我的名字吗?”爱米莉突然打断他。

“不知道,小姐。对于人人挂在嘴上的名字——也许我应该说人人记在心上的名字,我居然没有记住,我承认这是一种罪过。不过我有一个还站得住的理由,可以求得别人的谅解:我刚从德国回来。我的大使从德国回到巴黎休假,今天晚上叫我陪伴他可爱的太太来参加舞会,您看,她就在那边角落里。”

“倒是地道的悲剧面孔。”爱米莉端详了大使夫人之后说。

“可这还是她在舞会上的面孔呢,”青年笑着说。“我必须陪她跳舞,因此我要从您这里得到一些补偿。”

德·封丹纳小姐弯腰致谢。

“我真想不到,”健谈的大使馆秘书继续说,“会在这里遇见我的弟弟。我从维也纳到这里的时候,正得到他卧病在床的消息。我本来想先去探望他,再来参加舞会,可是在政界服务,我们并不是时常有空闲去享受天伦之乐的。我的‘女主人’不容许我去探望可怜的马克西米利安。”

“令弟不象您这样在外交界服务吗?”爱米莉问。

“不,”大使馆秘书叹了一口气说,“可怜的弟弟为我作了自我牺牲!他和我妹妹克拉拉放弃了我父亲的财产,使父亲能够凑成一份长子世袭财产给我。我父亲也象其他拥护内阁的下议员一样,渴望得到贵族院议员的爵位。他已经十分有把握了呢!”说到这里他放低了声音。

“我弟弟凑了一些资金参加一家银行的投资;我知道最近他跟巴西做成了一笔买卖,可以使他变成百万富翁。我曾经利用我在外交界的关系助了他一臂之力,您看我该多么高兴!我正急不可待地等待着巴西公使馆的一封电报,这封电报可以使他不再双眉紧锁。您觉得他怎样?”

“依我看,令弟的神情不象是在操心银钱交易的人。”

年轻的外交官向他的舞伴投过探测的一瞥,她表面上很平静。

“怎么!”他微笑着说,“你们这些小姐居然能够从一个人无言的额角上看出别人在恋爱吗?”

“令弟在谈恋爱吗?”她问道,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动作,露出渴望知道详情的神情来。

“是的。他象母亲一般照看着我的妹妹克拉拉,是克拉拉写信告诉我,说他今年夏天疯狂地爱上了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以后我就听不到关于他恋爱的消息了。您相信吗?这个可怜的孩子每天早上五点钟起床,跑去很快地把各种事情办妥,以便在下午四点钟以前赶到他的爱人居住的乡下去。就这样,他把我送给他的一匹可爱的纯种马给骑坏了。

“我说话太多,小姐,请原谅我,因为我刚从德国回来。我已经有一年没有听见过地道的法国话,我渴望看看法国人的面貌,我看饱了德国人,我的爱国狂竟使我有时想对着一座巴黎来的烛台说话!可是今天我在一个外交官的公馆里这样失礼地大讲特讲,倒是您的过错,小姐。不是您将我的弟弟指给我看的吗?一讲到他,我的话就说个没完了。我想告诉所有的人:他是多么善良,多么慷慨。这不是一件小事情,而是关系到隆榜维尔采邑十万利勿尔的年收入呢!”

德·封丹纳小姐之所以得到这些重要的消息,是当她知道对方是她所鄙弃的恋人的哥哥时,她立刻很乖巧地查问她的舞伴,而她的舞伴对她丝毫不起疑心的缘故。

“您以前真的能够眼看您弟弟做洋纱棉布买卖而不感到心里难过吗?”爱米莉在跳完了组舞的第三段以后这样问。

“您从哪里得来的消息?”外交官反问她,“谢天谢地!我虽然说话很多,可是我已经掌握了说话的艺术,只说我要说的话,象我所认识的许多见习外交官一样。”

“这是您告诉我的,我向您保证。”

大使馆秘书很惊奇地望着德·封丹纳小姐,心里起了疑云,他用探索的眼光望望他的弟弟,望望他的舞伴,他猜出了一切。他合拢双手,眼睛朝天花板望着,笑着说:

“我真是一个傻瓜!您是舞会上最漂亮的小姐,我的弟弟不停地偷看您。他带着病来跳舞,而您假装没有看见他。请您成全他的幸福吧,”他一面说,一面陪伴她回到她舅公那边去,“我不忌护,不过,以后每次称您为弟妇时,我心里多少总会有点激动的……。”

然而一对恋人本身却坚持着不肯让步。近半夜两点钟的时候,大家在宽阔的阳台上吃夜宵,为着便利大家挑选熟人坐在一起,桌子好象酒馆里那样摆法。恋人们是经常有巧遇的,凑巧德·封丹纳小姐的邻桌坐满了贵宾,马克西米利安也是这些贵宾之一。

爱米莉很留神地倾听邻桌的谈话,具有隆榜维尔那种风度和面貌的男女青年坐在一起的时候,话题总是牵涉到男女爱情上面的。隆榜维尔谈话的对手是一位那不勒斯公爵夫人。她的眼睛明亮发光,洁白的皮肤象软缎般柔滑。马克西米利安装出和她很亲密的样子,尤其伤了德·封丹纳小姐的心,因为她刚才对这位恋人表示的柔情,比过去增加了十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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