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恺将信熨贴在胸前,终于,他走进了紫恩的心,也走进了自己的心,一切皆清澈澄明,再也没有怀疑了。
所以,不会太迟!紫恩,只要是我对妳的爱,永远不会太早,也不会太晚,因为,在我们心底的火花,一直都燃烧着,从未有熄灭或减弱的一日。
***
三月,台北。
王佩欣刚送走工人,为了紫恩出入方便,他们打掉一堵墙,加宽几个门,浴室也增装新栏杆。
“妈,我两年后就好了,或许更快,你们干嘛费这些功夫呢?”紫恩曾经反对。
“嘿!不只为妳,爸妈年纪大了,也可以未雨绸缪一番呀!”于慎亚开玩笑的说。
“呸呸呸!乌鸦嘴。”王佩欣说着,但并没有真的生气,因为看到了紫恩极开心的笑容。
紫恩就是紫恩,一向是个快快乐乐的孩子,静时不吵不闹,高兴时一张嘴甜
得似蜜,即使是生这么大的痛,也很少听她喊痛;拄拐杖或坐轮椅时,也不曾抱怨,天天都说两年就会好,彷佛两年只是两天似的,一眨眼就会晃过去。
王佩欣为女儿心疼到常暗自哭泣,有时也希望紫恩能哭闹一场,好发泄出内心的许多不甘及不平。
但紫恩却反过来安慰她说:“有什么好不甘或不平的呢?我已经跳过吉赛儿,得了名气,也真正爱过,有一段快乐的日子,人生算好丰富好丰富了。而换个角度来看,若没有这场病,我或许不会跳吉赛儿,也不会再遇见维恺,那才是不幸咧!妈,生命之美不在长短,那种如火燃烬后的闪亮感觉更好!”
避他什么闪亮不闪亮的,做母亲的不过是要儿女健康平安而已,不是吗?
她又忍不住拿纸巾拭泪,一旁的电话响起,是于慎亚:“喂!堡人走了吗?
我只是提醒妳,十一点半别忘了去医院接紫恩。”
“我会啦!”王佩欣把声音放正常说。
才和丈夫说完话,电话声又铃铃的直叫,接起来后,竟是在纽约的吴菲丽,他们在农历年互道恭喜时,已尽释前嫌了。
“喂!佩欣呀!我们上回说的澳洲旅行团已组得差不多了,妳和慎亚到底有没有兴趣呀?”吴菲丽说。
“我……呃!台北的事情太多,恐怕走不开。”王佩欣不敢说出女儿的事。
“你们不都退休了吗?还忙什么呢?”吴菲丽不以为然。
“慎亚朋友多,杂事也多,我呢!做义工,又才从欧洲回来,实在分不开身。”王佩欣找借口说。
“说到欧洲,维恺才去法国,我在猜他会不会顺道到伦敦去看紫恩呢!”吴菲丽说。
“不会吧?”王佩欣紧张地说:“他不是还在气紫恩吗?”
“谁也弄不清楚他。”吴菲丽说:“不过,他一切正常,一样工作、一样作息,也一样交女朋友,看似没事啦!”
“交女朋友”四个字揪住王佩欣的心,看来,她家紫恩妄想两年后的纽约之梦,恐怕不太乐观呢!
又闲聊几句,挂了电话,王佩欣正想换外出服,偏偏门铃又响起。今天是什么大日子,忙得人一点空闲都没有?
她自锁孔向外看,整个人陡地吓得往后退两步,再一看,没错呀!那的确是真真实实、如假包换的维恺,但他人明明在法国,怎么一下子就蹦到眼前来呢?
匆忙之中打开门,她惊魂未定地说:“你……你怎么来了?”
“我到伦敦去找紫恩,有位英国小姐索菲亚托我带些东西过来。”维恺的神情倒是很轻松愉快,带着一大一小的行李,进门就说:“紫恩呢?”
“你……你知道她动手术的事了?”王佩欣结巴地问。
“索菲亚都告诉我了。”维恺的表情转为凝重说:“你们不该瞒着我。”
“那是紫恩的意思。”王佩欣说着,墙上的咕咕钟响了十一下,她着急了,“我得去医院接紫恩了。”
“我也一起去!”维恺立刻说。
王佩欣迟疑了一下才点头,“好吧!看情形,你和她都等不及两年啰!”
***
紫恩在复健室做最后的按摩,护士小姐在她的膝部装回金属环扣,“这是固定妳新长的骨骼,免得将来变形或走路姿势不好看。”
“我会日夜都带着的。”紫恩微笑地说:“谢谢妳。”
紫恩初到复健部门,曾造成不小的轰动,因为她的年轻美丽,跳过芭蕾的优雅身姿,却有双不能动的腿,引起不少人的惋惜。
但她真正让人喜欢的是和善温柔的态度,其它病人动不动就喊痛埋怨,所以,在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内,护士们都抢着要照料她,医生中竟也出现了爱慕者。
堡作人员推来了轮椅,紫恩说:“我自己来。”
一般说来,紫恩在家多拄拐杖,只有在出门,路途较远时,才使用轮椅。她动作轻快地来到走廊,那儿已等着另一个患肌肉萎缩症的七岁男孩。
“于姊姊。”小男孩高兴地喊她。
紫恩立刻从皮包中拿出棒棒糖和漫画说:“今天你好乖,这是我给你的奖品。”
小男孩手足舞蹈,边吃糖,边和她说话,直到他家人来接他为止。
到医院里,紫恩才知道世上有千奇百怪的痛,人是如此的脆弱,一个磕碰,身骨都不堪一击。比起来,她算幸运的,还有自由行走的一天;有些人,却一辈子离不开轮椅,治疗只成一种自我安慰的形式而已。
紫恩望着落地长窗外的花草沉思着,突然,四周有种异常的寂静,像被盯视的感觉。
她猛地回头,长廊那端站的竟是……维恺,那个她常萦绕在心头的人?!
她在作梦吗?或者是因为她太过思念,终于出现了幻像?
望着那头发剪短,依然灵秀楚楚的紫恩,维恺的心涨满了爱,他大步走过来,半跪在她前面说:“我来了,我来找寻属于我的紫恩。”
紫恩抽回被紧握的手,看看在远处站着的母亲,慌乱地说:“是我妈让你来的吗?”
“不!是我的心指引我来的。我从纽约,而巴黎、而伦敦,最后到台北,这一路奔波,都是因为我无法阻挡的爱。”
“但这一直都不是我所想的呀!”紫恩想要推开他,却被他牢牢地扣住,“我总想着,我要健健康康的在你面前,没有扭曲的腿、没有丑陋的步伐,能够和你美美丽丽地走向结婚礼堂,我不愿你看到我现在的样子,更不愿成为你的责任与负担。”
“紫恩,妳的想法完全大错特错!相爱的人不就是要同甘共苦吗?如果我只爱健康美丽的妳,而不爱生病的妳,那就不是真爱了,而我这个人,也就不值得你托付终生了。”维恺凝视着她说。
“我……我老是带给你麻烦……十六岁如此,二十二岁如此,还愈来愈糟糕,这对你很不公平呀!”她流下眼泪说。
“将我排斥在妳的生活之外才是不公平,十六岁如此,二十二岁如此,以后也永远如此。”
维恺拭净她的泪,衷心地说:“妳问我是不是曾经沧海难为水,我说是;妳问我生命中谁最重要,我说紫恩;妳说真正的爱不会死,我同意!只有一点是错的,有紫恩当妻子,是快乐幸福,绝不是多重的负担。”
“你……”紫恩抬起泪眼,惊讶地说。
“没错,我看了妳那封﹃由医院出来,第一个想到就是我』的信。”他微笑着说。
那是赴纽约前她动手写给维恺的最后一封信啊!紫恩说:“我……竟然没有撕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