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阳姐姐,我也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你还开起酒坊卖酒来了!”彩舟上另一个活泼甜俏,做少妇打扮的娇丽女子眼中也浮起了泪光,“我还以为大家都在扬州屠城那场大祸里遇难了。”
那绝色丽人眼中拢上一股轻,凝泪道:“你还是没有婉仪妹妹的消息吗?”
少妇摇了摇头,叹道:“扬州屠城那夜,我护着婉仪姐姐逃走,可一出了城,全是连夜逃亡的难民,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和婉仪姐姐失散了。从此再也没她的消息下落……”
这两个女子正是君昭阳和她当年的手帕知交——闺中密友紫灵儿。
“那时我只一心想着要报血海深仇,于是女扮男装逃到了无锡,投入义风旗军庞玉衡将军的麾下……”紫灵儿脸上微微一红,似娇似嗔道:“却没想到被他识破了我是女儿身的秘密。那呆子是个守礼守节的大憨人,竟说看了我的身子就得负责,就这样迫人家硬是嫁了给他!”
君昭阳绽开一抹灿笑。“我也听说了,每逢庞将军打仗时,必有个戎装丽人在旁击鼓助战……原来你便是那个巾帼英雄。”
紫灵儿红了脸,笑道:“什么巾帼英雄啊?我可及不上你千分之一的勇气呢!竟然敢冒充婉仪姐姐进宫刺杀泓帝……”
她顿了顿,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出口:“这两年来,凤翔皇子,也就是当今皇上,真的没找过你吗?”
君昭阳缓缓摇了摇头。雪艳净丽的绝美容颜轻轻笼上了一股轻愁。
那个人,她至今想起,仍是牵心绞肠般地痛。恐怕他是她这一生中,永远也治愈不了的伤。
当日离了他回扬州之后,她用哀思的血泪完成浓浓的一坛情酿,在血泪断流的酿酒中,逐渐澄明自己的心意——不论是爱,是恨,他始终是她心底最深的依恋,是她这一生中,惟一倾心动情的相遇。
“你,还恨他吗?”紫灵儿小心翼翼地问。
君昭阳凄迷地笑了:“不恨了。我自己都觉得奇怪,我竟然不恨他了。我曾那么那么地恨他,可如今,我竟然不恨他了……”
“憎恨,是无法持续下去的,能活着,能与人相逢,能够爱上任何人的话,憎恨就会完全消失了!”紫灵儿叹息道,“你不恨,是因为爱——你定然爱他爱得很深很深,是吗?”
君昭阳不语,许久许久之后才叹道:“我心中有一口井,他是凿我心井的人,这一生里,我只能有他了——没了他,我永远只是死水一潭,枯井一窟!”
紫灵儿眼中涌上泪光,低叹道:“若是他一辈子不来找你,难道你就一辈子地过下去吗?”
君昭阳突然绽出一抹绝灿的笑靥,夺目得教人屏息:“他会来找我的——我知道他,他肯定会来找我的!他那人太骄傲,没得到的东西是不会轻易罢手的。”
她遥遥望向在风中招摇的酒帘,轻喃道:“所以我在这儿等他,不管多久,我都会在这儿等他!”
紫灵儿动容。她又哭又笑地抹去泪水,笑嗔道:“这世上还有你这般死心塌地的傻瓜吗?男人这么多,又何必执着他一个?人家现在当了皇帝啦,搞不好三宫六苑,七十二嫔妃,早把你忘得一干二净,抛诸脑后了……”
她眼中掠过一抹促狭光芒,笑着从舟中拿出了一盏荷花灯,灯上的芙蓉笺写了“君昭阳”三字:“咱们不如再来放一次姻缘灯,瞧瞧是谁捡了你的荷花灯,也许这次就真的碰上你的如意郎君了!”
君昭阳一怔,又好气又好笑地道:“别玩了,万一要是这灯又被人捡去,我还做不做人啊?”
紫灵儿嘻嘻一笑,将荷花灯放入湖中,笑道:“可别告诉我,你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世上好男人还是很多的,又何必这么死心眼儿地想不开呢?”
灿灿荷灯,顺着水波逐流,在细蒙轻雨之中,款款飘入了湖心深处。
君昭阳这下子可真恼了,嗔道:“叫你别玩还玩?你瞧,这灯还当真漂走了。”
“这表示湖中的姻缘女神又再一次为你许了夫婿!”紫灵儿神色兴奋地划起桨,追着那盏灯,“希望这次她真能为你找到个如意郎君!”
君昭阳无奈,也只得抄桨追着那盏灯。心中却一阵恍惚,一阵凄迷——这情景,似曾相识,她仿佛又回到了三年前的那一个子时夜。
湖上碧波凝翠,烟雾迷离,她们划着小舟荡向烟波深处。经“桃花坞”,过“虹桥”,转个弯来到了“长堤春柳”。
春日堤,垂柳拂水,烟雨朦胧——长堤上,却有一个优雅俊逸的颀长身影倚风凝立。
君昭阳浑身剧烈一顾,再握不住手中的木兰桨,“扑通”一声,手中双桨掉落湖面。
荷花灯,焰焰灿灿漂到了那人面前,那人俯腰弯身,捡起了水中的荷花灯。
依然是他,也只能是他了——君昭阳水眸中盈盈浮起泪光,这是一场生死纠缠的宿命姻缘,不论走到哪儿,分隔了多久,总还是要相互牵绊……因为他和她,脚上系着同一条红丝绳。
紫灵儿见了她的模样,再望望长堤上那尊贵飘逸的背影,心中登时明白了七分。
她将彩舟划到长堤边上,低声笑道:“该你的.终究是跑不掉,否则怎么兜来兜去,注定的缘分又回到同一个人身上?”
她掌稳小舟,轻推君昭阳,说道:“去吧,这一回可别再错过彼此。”
君昭阳轻轻逸出一声如烟如雾的叹息,跨出小舟,走上了春日堤。
既以一生许之,何日能够忘之——两年了,她总算等到他了。
这一次得相聚,是悲是喜?命运总该为他们两人谱出一个结局了。
☆☆☆
春风吹拂细柳,柳丝在薰柔的荷花香风中摇曳着。
凤翔皇子望着手中的荷花灯,望着芙蓉笺上的“君昭阳”三字,胸口泛起了一股温柔的痛楚。
仿佛两年前她砍他的那一刀,到今日还在疼——是一种思念的疼,疼人心肺。
微风中,送来荷花般的香泽,他心念忽而浮动,回过头去,只见一个袅娜轻盈,披散着长长秀发的绝子,翩然穿花拂柳而来。
他胸口的伤疤颤颤巍巍地痛了起来。这一重逢,才知相思痛入骨髓,一滴一滴的眷恋已积贮得如江似海。
相思悠远无从寄啊,只能深深、沉沉地埋在心底,连回忆都是一种痛——痛得不堪言说,不敢回首。
两人眼眸交缠,在凝聚的眸光中织成一片密网,再也容不下周遭的任何景物。
仿佛长久来的别离,只为了等待此刻的相逢——心中无尽的缺憾空虚,终于在此时,一点一滴地填满。
“君昭阳……”他轻晃手中的荷花灯,似两人初遇时一般轻唤她的名,声音邪魅煽惑一如当年,“依然是你的灯,依然是我捡了你的灯,看来咱俩的缘分,当真是老天爷注定好的,谁也逃不过!”
君昭阳泛着晕红的娇靥,浅浅漾出了一对梨涡。
“你,为什么来?”她仰头问他。双眸氲氤着水蒙蒙的雾光,“你夺了天下,也报了父母之仇——你什么都有了,为什么还来找我?”
“我什么都有了,可是没有你——”凤翔皇子深深沉沉地凝视着她花光般妆点的肤容低柔道,“没有你,一切就都是空的!”
“你还是如此贪心呵!”君昭阳叹息,“你什么都想要,权势你要,天下你要,连感情你都要。凤凰儿,你当真以为这世上的一切,全能掌握在你手中吗?”